南昭在义阳战场连取两国之后,接下来再无大的阻碍,其他几个小国纷纷臣服,中周越发惊骇,而安宁兮已经成功打通了去往闽国与风翌会合的路线。
南昭军队分出了一部分兵力留守义阳,由丞相郎清夜亲自坐镇。安宁兮则与霍霄两人带领其余兵力赶往闽国。
从义阳至闽国必经洛阳,安宁兮没有回避,一直将军队开到洛阳城外,才绕道而行,又让定嘉皇帝惊吓了一场。
南昭军队到达闽国时已经是四月了。春日融融,四处繁花似锦。风翌亲自带着身边一干副将出城十里相迎,武之锐等南昭副将也纷纷前来。
风翌戎装铠甲端坐于马上,看着前方远远行来的队伍微微露出笑意。安宁兮像他说的那样,穿着他赠送的铠甲,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看不清面容,却让人觉得意气风发,风华绝世。
风翌一夹马腹,快马奔驰而去,到安宁兮身边时停下,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远远看来,竟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军了。”
安宁兮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栗英倩,摇了摇头,“我若是女将军,那栗太傅是什么?”
栗英倩爽朗的笑道:“这还不简单,我是女将军,君上你是女战神啊,正好与我们西华的战神是一对。”这话说完,整个南昭军队都发出了笑声。
安宁兮有些赧然的看了一眼栗英倩,风翌笑着打马到她跟前,笑着圆场:“宁兮你现在的威名的确是可以称作战神了,何必谦虚。”
安宁兮夹了一下马腹,边朝前走边笑着回了句:“这才是开始,还有恶战在后面呢。”
两人并肩而行到了营地,风翌宣布全军休整,晚间再行庆功,犒劳全军。
安宁兮连日赶路,已经很疲惫,得知晚上要庆功,便先回了营帐休息。等一觉醒来,睁眼已经是漆黑一片,才知道已经到了晚上。
她刚刚起身,帐门口就有人进来将灯点着。
“君上醒了?营中正要设宴招待您,您却一觉睡到现在。”燕烙的话中带着笑意,走过来帮她取过便装穿上。
“现在只等我一人了?”安宁兮看到帐外不远处有火光跳动,赶紧穿好衣服。
“君上不必着急,先打扮一番吧。”燕烙拉着她坐好,给她梳起头发来。
安宁兮见她话中意思似乎并不着急,也就随她去了。
庆功宴设在西华营地,安宁兮要从南昭营地过去,走到两个营地当中那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想起那天风翌在这里的那个轻吻,脸上有些发热。
等她到了西华营地,风翌一眼便看到她微微染着红晕想脸颊,衬着打扮过的装束,显得很是娇丽。
众人在营地当中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彼此不分尊卑的坐着,风翌在最西面的位置,见安宁兮到来,起身走到她跟前,牵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风翌见下面的人想要行礼,摆了摆手,“不必拘礼了,今日大家在战场,都是军人,无须做那些客套。”
安宁兮也点头道:“不错,大家尽兴就好。”
这话一说,众人便都欢腾起来,气氛开始变的热闹。
风翌一手牵着安宁兮,一手为她斟酒,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安宁兮有些不自然,想要挣脱,风翌突然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压低声音笑道:“宁兮这段时间连手都粗糙了,想必是用了许久的明月弓所致。”
安宁兮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想了想,故意问他:“那你想必也用了那把霜华剑了吧?”
风翌一愣,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以前倒不知道你是这般不让人的。”
安宁兮也笑了笑,风翌突然问她:“对了,你送我剑时写的那句诗出自哪里?那把剑就叫霜华剑么?”
安宁兮神色凝固,眼神微暗,“只是我自己闲时无聊写的,剑名也是我随便取的。”
风翌倒像是来了兴趣,盯着她的脸继续问:“那全诗是什么样的?”
安宁兮张了张嘴,转头看着他,火光映照在他温润如玉般的脸上和漆黑如墨的眸中,他的眼中没有以前常见的深不可测,只有最简单的凝视。
安宁兮收回视线,在心中想了想,那首《励君韶华赋》原先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倒不是怕风翌会经由这首赋知道自己以前的身份,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舒服,想到这赋便会想起以前与那人的回忆。
风翌静静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眼眸渐渐深沉,只有嘴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许久之后,两人被一人放肆的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风翌与安宁兮转头看去,圈子中间一人一身鲜艳的红衣,手中举着酒壶,眼神媚波横生,正盯着眼前的霍霄笑的暧昧无比。
不是孙无家是谁?
安宁兮刚刚忍不住笑出声来,孙无家便转过头来,盯了她一瞬之后,笑眯眯的凑了过来,脚步都有些颤,可见又喝多了。
“君上总算来了,无家一听说今日君上要来便早早的赶来军营等候了。”
安宁兮故意板着脸问她:“那早先怎么不见你人影?想必你是为了霍都督才来的吧?”
众人闻言纷纷笑起来,霍霄一脸尴尬。
孙无家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君上这可是错怪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那个没良心的,我可真是惦记着君上您的。只不过先前您在休息,公子不让我去烦扰您。说到底,还是公子心疼你才是。”
这话说完,大家笑话的中心立即转到了安宁兮和风翌身上。安宁兮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说不过你。”
孙无家哈哈笑道:“君上要是像无家这样什么都不想,抛却过去未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然是天下无敌了。”
众人闻言越发笑得厉害,安宁兮却慢慢的凝起了笑容。
什么都不想,抛却过去未来。
风翌见安宁兮似在沉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宁兮,你怎么了?”
安宁兮回过神来,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真想知道那首诗写的是什么么?”
风翌一愣,想起她说的是先前自己问的诗句,点点头,“自然想知道,我还不知道宁兮会写诗。”
安宁兮低笑了两声,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把我当成是以前那个女侯不成?”
风翌摇了摇头,声音也压低许多,“自然不是,你就是你,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你是安宁兮,就在我眼前,这便足够了。”
安宁兮眼中闪过惊愕,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认真了解过眼前这个男子。
孙无家眼见两人时不时的低声说着什么,还一直默默相望,故意扯着嗓子嚷道:“哎哟喂,我还是走远点儿吧,不然可就打扰了公子和君上卿卿我我了。”
安宁兮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住她的衣角,笑着问了句:“无家今日可带了你心爱的筑来?”
孙无家疑惑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带了,君上怎么问这个?”
安宁兮看了一眼风翌,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起身走到她跟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孙无家听完连连点头,笑容暧昧的看了一眼风翌,转身微微跌撞着取她的筑去了。
风翌和众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安宁兮,安宁兮朝风翌笑了笑,眼中一片清明,“你且稍后片刻,我很快便告诉你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风翌有些明白过来,笑着点了点头,朗声对众人道:“今日女侯与无家同台献艺,大家可算是有耳福了。”
安宁兮听了这话赶紧道:“本宫可不会唱歌,怕是要叫你们失望了。”
一边的栗英倩听到她刚才说到诗,笑着道:“那吟诗也是一件雅事啊。”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坐在一起的秦皓和袁志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无奈的默默饮酒去了。
孙无家终于抱着她心爱的筑走了过来,经过霍霄时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呵呵的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将筑放在盘着的膝上,右手执着竹尺,抬眼问安宁兮:“君上要什么曲子?”
安宁兮愣了愣,摇了摇头,“我对音律毫无研究,你看着办吧。”
孙无家微微蹙眉,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君上就开始吟诗吧。”
安宁兮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风翌,又扫视了一圈围坐着的人,突然有些紧张。这紧张倒不是怯场,只是觉得自己那首所谓的赋实在过于粗陋,只怕会引人笑话。不过转念想到这里又没有郎清夜,全部都是争战沙场的军人,她又有信心了些。
安宁兮轻咳了一声,檀口微启,慢慢的将那首回忆中的赋一字一句的念出,然而她自己清楚,这只是念赋,与回忆已毫无关系。
“巍巍重山斯,遥水长流兹。素手拨青尘,焚香煮相思。”
孙无家微微思忖,手中竹尺开始有节奏的击筑,安宁兮的声音也渐渐随着节奏融入曲中。
“月影灯惶惶,思君两茫茫。锦书犹可托,怎奈影独伤。”
安宁兮心中有些想笑,自己以前居然有这样的小儿女之态。
“君从江上来,杳杳一身白。非为水露故,心冰自洁怀。”
“君于山中现,灼灼一身艳。非为桃花沁,玉颜更似仙。”
众人都屏息凝神的看向风翌,显然认为这是在形容风翌。安宁兮也看着风翌,脑中所有有关这首赋的回忆都已不存在。
“君有云中穴,瑶歌声不歇。冷华孤独世,堪比天地绝。”
“莫藏阳春曲,愿以白雪和。执君霜华剑,赠君破阵歌。”
“天下多少事,胸中有丘壑。一马平川去,扫清天下浊。”
风翌的眼神紧紧盯着安宁兮,其中意味不明,只有脸上的笑容真切无比。
“剑柄流苏坠,扇底笑浅回。翦翦瞳中影,盈盈若秋水。”
“相思复相思,与君别离迟。凤栖幽然梧,龙翔九天时。”
安宁兮吟完最后一句,嘴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凤栖幽然梧,龙翔九天时”,真是绝对的讽刺。
孙无家敲完最后一下,四下一片安静。风翌看着安宁兮,安宁兮也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风翌突然笑道:“这就完了?”
安宁兮一怔,众人都好奇的看向风翌。
风翌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还应再加上一句。”
安宁兮疑惑的看着他,“加上什么?”
风翌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这首诗叫什么?”
安宁兮眼神微微闪烁,沉吟了一番,“叫……韶华赋。”
风翌点点头,“韶华,那就更要加上一句了。”他起身走到安宁兮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还应加上这句:芳华有时终,韶华亦匆匆。指尖漪温柔,执手共白头。”
余音犹在,他的手已经执起安宁兮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一般。
安宁兮像是被他的视线震慑住,喃喃的唤了声:“风翌……”
孙无家抱着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朝众人摆摆手,“我看大家都散了吧,可不要打搅了公子和君上呀。”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翌的视线这才移开,安宁兮顿时觉得一阵轻松,手心竟微微出了层薄汗。
倒没想到孙无家这番插科打诨还起了效果,众人真的起身告辞,一场宴会就这么迅速的结束了。风翌也不阻止,等众人都走散了,他才牵着安宁兮将她送去南昭军营,一路上很是平静。
安宁兮突然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一直到了大帐门口,刚想询问,风翌却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安宁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心慌,转头问燕烙:“这是怎么回事?”
燕烙一愣,安宁兮还是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她看了一眼风翌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燕烙看不出什么异样,君上怎么这么问?”
安宁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是觉得风翌刚才凝视着她的眼神太过深入,像是要将她一切的秘密都剖开一样。
想到这点她突然醒悟,风翌不是要剖开她的秘密,而是希望她能将秘密自己剖开给他看。
安宁兮闭了闭眼,刚才是一时头脑发热,将那首赋念了出来,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这一夜睡的不是很安稳,安宁兮在梦中先是梦到楚业祈和郭慧月,然后又梦到风翌像以前那样在南昭宫中轻柔的唤她君上,再然后突然姬太后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安宁兮正在惊讶,却见姬太后突然捂着心口直喊疼痛。她猛地一惊,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是汗。
天已经亮了,安宁兮起身穿好衣裳,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走出大帐去找燕烙。刚出帐门却见不远处霍霄从自己的军营中快步走了出来,一脸慌张之色,而后孙无家慢悠悠的从他的帐中走了出来,边走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看到安宁兮还打了声招呼。
安宁兮有些了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到前面霍霄的身上,霍霄已经像个姑娘一样脸红透了。
安宁兮刚想打趣他一番,燕烙突然从远处脚步急切的奔了过来,一脸惊慌之色。
“君上,不好了,太后被挟持了。”
安宁兮一惊,猛地转过身看着她,“你说什么?太后明明在南昭宫中,怎么会被劫持?”
燕烙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刚刚有人快马送来这个给君上,我见那人不是南昭军中之人,疑心其中有诈便先看了一遍,这才知道其中说的是太后被挟持的事情。”
安宁兮接过来快速的看完一遍,眼中怒火升腾,太后竟真的被劫持了。昨晚的梦境赫然浮现脑中,她心中万分不安。
安宁兮叫过一边同样惊呆了的霍霄,带着他进帐中讨论应对之策。孙无家在一边听到,神色一紧,赶紧往西华军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