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兮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山顶。
当时燕烙几乎已经忘了要往上攀爬,直到力气将要用尽才想起来要奋力上去,将要到山顶之时,一行人匆匆赶来,一双手抓住燕烙的胳膊将两人用力拖了上来。
安宁兮颓然的坐在顶处,看着下方白茫茫的水面眼神茫然空洞。燕烙在一边喘着粗气,然后终于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
一人蹲下身来,拉着安宁兮的胳膊,声音焦急的唤她:“宁兮,宁兮,你怎么了?我是小轩啊,你看看我。”
安宁兮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下面的水面,许久才张了张嘴唇,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来:“风翌……”
她的身后站着霍霄和几个副将,栗英倩和秦皓从远处赶了过来,看到只有安宁兮和燕烙两人已经觉得不对,再见下面已经一片汪洋,又见安宁兮这副模样,顿时眼中充满惊骇。
顾凭轩也是刚刚赶到,好在他找到了这里,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看了看下面的水面,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宁兮,“你不会是说风翌他……在下面?”
安宁兮默不作声,仍旧固执的盯着水面。
顾凭轩看了一眼一边正在伤心哭泣的燕烙,已经确信了这个事实,转头看向秦皓和栗英倩,两人已经彻底震惊,眼睛大睁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凭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风翌虽然算不上深交,但一直对他颇多敬重,如今见他葬身水底,心中也伤怀无比,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安宁兮唤醒。他扶着安宁兮的肩,柔声劝她:“宁兮,不管怎样,风将军是为了救你,你现在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安宁兮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沉默了一阵,突然苦笑了起来,“可是我宁愿现在活着的是他……”
这句话说完,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她突然想起风翌在山底的那声质问,自己对他真的只是虚情假意么?
安宁兮眼中神色浮浮沉沉,变幻不定,许久又慢慢平静下来,望向水面,喃喃低语:“是啊,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枉我三世为人,居然连自己心里到底作何所想也无法参透,风翌,原来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你……”
她猛地站起身来,因为久坐而晃了晃身子才稳住身形,顾凭轩赶紧起身扶住她,她却挣开了他的手,转头吩咐众人:“把所有士兵分作两股,一股派去水流入口拦截,一股去另一头泄洪,要快!”
秦皓和栗英倩闻言最先反应过来,连答复都来不及就转身去安排了,霍霄朝安宁兮拱了拱手,赶紧也带着几个副将离开了。
燕烙一直垂头啜泣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眼神里露出一丝期盼。
吩咐完这些,安宁兮又转身走回山顶处,盯着下方的水面,双手紧握,眼中一片凄楚,只有心中还存着一丝期盼,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水流不断的奔腾,到了山腹的尽头处,被中周军高高垒起的巨大石块挡住,横冲直撞,怎么也出不去。
前方的中周士兵来禀报说那边的入口已经拦截好,而此时水已经涨到了一丈多高了。
蒙庭之和宣子都二人坐于马上,在山顶看着,直到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下令士兵下去泄洪。
巨大的石块刚刚被推去一两块,洪水的力量便将其他的阻碍统统倾覆,好几个中周士兵来不及躲闪,竟生生被洪水卷了出去,有的幸运些被冲到一边的山壁处,攀着凸石没有被卷走,有的则已经不知所踪。
宣子都见此情景,越发觉得蒙庭之此人用兵毒辣。他看着水流奔腾而过,和着轰鸣的水声对蒙庭之道:“这黄河水的威力果然厉害,饶是风翌有战神之称,怕也不能抵挡。”蒙庭之傲然一笑,“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水又涨的这么高,他自然是躲不过了。等将水泄完,我们便派人下去寻找,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风翌的尸首。”
宣子都点点头,“的确是要谨慎。”
水流奔腾不息,很快水面便下降了下去,等能见到山底的石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蒙庭之立即将所有士兵都调下去寻找风翌的踪迹。
宣子都抬眼看了看天际的日头,太阳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四月的春风在山间盘旋,却不知道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屠戮。
正在想着这些,一个东越士兵走到他跟前向他行了一礼,“将军,王上已经亲自带兵到了,就在后面平地处扎了营。刚才得到了风翌被溺于山底,圣心大悦,嘱咐将军一定要将风翌的尸首找到。”
宣子都神情凛然的点了点头,“回去回禀王上,微臣定不辱命。”说完,立即吩咐身后的东越士兵也下去寻找风翌。
安宁兮仍旧站在原来的山顶看着下方,山下的水面突然急剧的下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从这里看下去,跪趴在山顶边缘细细的看着下方,却根本没有发现风翌的身影。
安宁兮觉得奇怪,自己这方的人应该还没赶到,怎么水会突然泄走?她凝神想了想,猛然醒悟,肯定是蒙庭之和宣子都不放心,打算下去寻找风翌。刚才没有看到风翌的身影,她抱着一丝希望,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风翌,将他救出来。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头吩咐燕烙:“快去嘱咐栗将军和秦皓他们返回,去下面寻找风翌,如果遇到中周士兵就分一部分兵力拖住他们,务必要赶在中周之前找到风翌。”
燕烙听到吩咐,赶紧提起轻功往远处掠去。
顾凭轩在一边同样面露担忧。
安宁兮仍旧跪在山顶,许久才瘫坐下来,微微喘着粗气。一想到风翌可能还活着,她便浑身都喧嚣着欢喜,在周身蔓延着,扩张至四肢百骸。可是这当中又夹杂着紧张,万一风翌不在了,万一他被中周和东越找到,后果又是如何?她简直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原来有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植心中,稍稍抽离,便会痛彻骨髓。安宁兮的泪水几欲落下,是她明白的太晚了。可是只要风翌还活着,就不算迟。只是现在她根本无法确定风翌的安危,所以才会满心不安。
风翌,你一定要活着……
顾凭轩见安宁兮满面悲伤之色,叹息一声,思虑半晌,最后只有陪着她坐在山顶。
在他们下方左侧近一里的地方,一人踏于半山腰的一块凸石之上,脊背紧贴着山壁,右手的长剑深深插入山壁里,前面可见一条蜿蜒而来长长的剑痕。
正是风翌。
他在水扑来的一刻提气攀上山壁,但是因为太滑而下坠了一些,而后整个人都被水往前冲走,后来终于勉强在水中攀住一块凸石,用剑插入山壁之中,但仍旧没有固定住身形,一直被冲出了这么远才总算停下,期间更是撞到无数山石,浑身疼痛。而后他便闭着气,用内功护住心脉,等待时机。
风翌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的额角被刮伤了一处,伤口在水中泡的已经发白。浑身上下看上去完好无损,却动一动都疼得直抽气。风翌突然觉得自己三年前浑身是血的倒在南昭边境时,也没有这么狼狈。
不过总算能够救出宁兮,倒也划算。
可是瞬间他又想到安宁兮的话,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立即褪尽,苍白如纸。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不过夺下天下的工具。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最后她看着自己时又泪眼朦胧。
风翌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微微扯到胸口的伤处,又抽了口气。他无力的靠着山壁,轻声呢喃:“安宁兮,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停手的道理,用尽一切方法,我也会留住你……”
被她算计了一次又怎样,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知道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水已经排完,这里肯定会有人来找他,若是中周和东越的人,那便会有麻烦了,不仅是对他而言,对结盟的三国都会有麻烦。
风翌忍着疼痛,用力抽出那把剑。果真是好剑,即使穿透山石,竟也没有一丝卷刃的迹象。他稳住身形,剑尖插入一段进山壁,借力整个人顺势滑下,剑尖与山石摩擦出一阵火花。
风翌跌坐在山底,喘了几口气,撑着剑站起身来,刚一抬头,眼中落入一段剑尖。而后四周响起欢呼之声。
“我们抓到战神了,抓到战神了……”
风翌手中长剑握紧,从这些士兵的穿着来看,是东越军。他细细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数,原先是几人,然后是几十人,再然后随着那呼喊,来了近百人,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往这里而来。
他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微微叹息,原来我也有被俘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