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生就交给他一项新任务,即护送茅盾等文化人前往坪山。曾生说:“这批文化人是我国文化界的精华,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安全护送到坪山。”临别前,又嘱咐道:“记住,要严守秘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好这项任务。”
高阳说:“这一带地形我熟悉,敌情了解,保证完成任务。”说完,高阳就回到中队驻地,部署行动方案,确定前进路线和联络信号,并提前派出侦察人员,前往沿途探清敌情。
初春的二月,天气非常寒冷,寒风吹得寮顶哗哗作响。身着单薄的茅盾、胡绳、戈宝权等正在简陋潮湿的草寮里琴琴发抖,有的寒颤着身子正打喷嚏,有的三五个人蜷缩在一起。看上去他们生活上虽然艰苦,但人人乐观,精神开朗。
前往坪山田心村的这批文化人除了与茅盾夫妇一起走的还有张友渔夫妇、宋之的夫妇、胡风夫妇、戈宝权、叶以群、胡忡持、廖沫沙和周钢鸣等二十多人,他们准备到达坪山后经永胡三栋转辗惠州、老隆,再转赴韶关、桂林和重庆等地。
当茅盾等人得知由高阳护送他们前往惠阳坪山时,大家都很高兴,表示积极配合。茅盾问高阳:“从这里到惠阳大队坪山要走多少路,有些什么工作需要我们配合与协助的,你就尽管说吧?”
高阳想了想,认真地说:“从白石龙到惠阳大队部田心村共有60多华里,我们必须分两个晚上来走,明晚先到坪山碧岭村交通站休息,第二个晚上也就是后天晚上从碧岭再到田心村惠阳大队部。”
茅盾问:“中间有哪些需要我们特别注意或比较危险的地方?”
“途中要秘密通过驻有日军和日伪联防队的广九铁路和布吉、横岗等地,还可能遇到国民党散兵和土匪的袭扰,我们要设法绕开这些障碍,请大家做好出发准备。”
第二天,夜幕降临。高阳将全队五个班六十多人,成一路纵队前进,并分成三组:第一组由二个班负责开路,扫清障碍;第二组一个班在中间保护文化人;第三组两个班殿后,应付敌人的追击。
临行前,高阳宣布了几项规定:一是不许开手电、点火;二是不许大声暄哗;三是每人手臂上缠一条白布,作为识别标志,防止有人掉队。并教他们一条行夜的口袂:“石白、泥乌、水反光”,他说记住这句话就会少惹麻烦。
用过晚饭,已是七点多钟,高阳见一切布置妥当,这才带着队伍出发了。
从白石龙村到到布吉,山路崎岖曲折,多是窄长的田埂路,泥泞路滑,加上他们大都是外地人,又没有长途夜行的习惯,行走速度缓慢。他们按照“石白、泥乌、水反光”的顺口溜,小心谨慎地走,这可是游击队员们总结出来的夜行经验。走了大约两个多钟头,翻过几座山,终于来到布吉站附近的一个村子,一条长长的铁路亘横在眼前,他们必须越过广九铁路。
他们专走偏僻的山路,上半夜没有月亮,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看看远方,朦胧间众山起伏,层峦叠嶂,深山幽谷,人烟稀少。因为天黑路难行,护送队员积极主动地携老扶幼,细心照顾好他们。有的还替他们挑行李,遇到险要山路和过水的地方,还背着体弱同志涉水。
天空仍然黑糊糊的,月亮渐渐穿过云层,时隐时现。眼看快到晚上十点了,铁路上静悄悄的,远处日军据点里的探照灯打出强烈的光柱,雪亮刺眼的光束划破夜空,在四周扫射。远处时不时传来或轻或重的汽笛声,偶尔有一列火车轰轰隆隆地驶过。
高阳命令队伍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林里作短暂休息,派出前面的一个流动班前往铁路边上侦察敌情。过了约摸有一刻钟,高阳看到前方铁路下有一盏灯打了一个孤形,然后亮了三下,这是侦察人员用暗语在告诉他:可以安全通行。
高阳叫大家起身,队伍离日军据点远一些,尽量避开探照灯,然后迅速向铁路边上靠近。就在他们准备越过铁路时,不巧从右前方驶来一辆巡逻车,巡逻车很快就轰轰地开来。有些动作快的已经跳过去了,有些慢的立即慌了神,人们大呼小叫,队伍一时大乱。
高阳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声命令大家就地卧倒。好在两边都有经验丰富的老游击队员保护着,匆忙中一个个拉着文化人迅速隐蔽在铁路边上的草丛中。没有过去的只得趴在铁轨边安全地带。
日军似乎觉察到什么,巡逻车开到铁路中央就停了,从里钻出一个日军,他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又拿出机关枪胡乱放了几枪,巡逻车这才蜗牛一样的开走了。等敌人一走,高阳命令大家快速越过铁路,检查一遍后才发现有几个队员受伤,所幸文化人没事,这才带着队伍朝丹竹头方向挺进。
月色朦胧,寒风呼呼。当他们顺利通过广九铁路,来到横岗北面的一个荒山坡时,已是午夜一点。这支长长的队伍在月光下拉得老长,他们沿着山边小路慢慢行走。发现前有一个哨所,原来已经到了丹竹头,这里位于沙湾与横岗之间,而且靠沙湾日军驻地比较近。
高阳想千万不能惊动哨所里的人,否则,大批日伪军将在极短的时间赶到,麻烦就大了。前面探路的人已经带着队伍顺着一条山路,巧妙地避过一个敌人的哨所。队伍穿行在黑山白水之间,人人紧张兮兮,不敢有半点的疏忽与大意。
当他们行进在一个狭长的山谷时,有人不小心摔倒在路边的水坑里,摔得浑身泥水,不容易才爬起来,两个游击队扶着他走。谁知道就在经过一个小石桥时,又听到有人通地一声掉进了桥下的沟里。
队伍里有人惊叫:“你怎么了,快说话?”高阳一听,不好,是茅盾的声音,他连忙跑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茅盾指着桥下,焦急地说:“快,我夫人不小心掉下去了,听不到她的回音了,怎么办?”
高阳大吃一惊,拿来手电筒,叫来两个队员一起顺着河沟往下走,河沟里长满了茅草,高可没人,几个人找了一阵,这才听到茅草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们遁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到茅盾夫人坐在水沟里,正在努力爬却爬不动。
高阳小声问:“茅夫人,伤着没有?”
茅盾夫人有气没力地说:“不妨事,只是扭了脚踝,动不了!”
高阳安慰说:“你别动,我叫人下来背你。”说完,两个队员下去将她拉到干净处,其中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就将她背了上来。
茅盾见夫人上得岸来,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她夫人幽默地说:“你看我像是有事的人吗?”游击队员将她放在一块平面大石头上,高阳等用微弱的电光照着,察看她扭伤的脚,背她的队员抚着她的脚看了看,突然一使劲,只听咔察一声,将她的脚复归原好,原来是脱臼了。
她失声惊叫,痛得咬牙切齿,满头大汉,茅盾只得扶着夫人慢慢地走。眼看来到龙岗与横岗的公路上,他们必须横跨公路,才能前往横岗的山子吓。公路上时不时有日军的巡逻摩托车飞而过。
月亮慢慢从乌云中挣脱出来,大地一片银光。他们坐在公路边的山坡上小歇息,天气寒冷,却人人走得汗流浃背,脸上、头上直冒热气。他们虽累,却没有人会叫出来,他们都在强忍着,期望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高阳看看时间不早了,前卫人员已经趁日军巡逻队走后越过了公路。刚要打出暗语请大家过来,突然听到从横岗方向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后面有糟杂的踏步声。不好,肯定是日军的大部队过来了。
大家一阵紧张,高阳指挥大家迅速隐蔽在身后的树林里。只见公路那边灯光闪烁,一队队日军在装甲车的掩护下,从横岗方向浩浩荡荡地开来,高阳数了数,足足有二三百人。如此多的部队要去哪儿呢,难道他们早已知情,是来对付自己的,想想又不太可能。
高阳拔出手枪,张开了机头,敛声屏气地注视着日军的动向。只见日军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往龙岗方向开去。高阳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日军并不是朝自己的队伍而来,可能是另有企图。
等日军大队人马一走,高阳带领队伍迅速越过公路,快速朝山子吓方向奔去。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山子吓。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了。山上到处是密密的松林,山路两边多半是茂盛的灌木丛,带刺的蔓藤缠绕在脚下,时不时扎得人血淋淋的。
虽有前面的队伍用刀在开路,但是荆剌仍然缠着人不放。走了大慨有两个多少时,已经是龙岗地面,好不容易来到铜锣径,高阳告诉大家快到碧岭了。这一提醒无疑给身心疲惫的队伍带来了希望,大家相互鼓励着,加快了脚步。
月亮从薄薄的乌云里钻了出来,淡淡的月色洒在路上,山下的田野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远处村庄的狗吠。高阳见大家都累了,正准备要大家坐下来休息。突然听到前面呯呯响了几枪,高阳立即命令担任保护的中间那个班带领大家隐蔽在路旁。
然后指挥部队迅速散开,占领有利地形。从枪声上判断,高阳想可能是遇到土匪袭击,便下令集中机枪火力予以还击。对方见游击队人多、火力猛,不敢轻举妄动,打了几枪,就逃跑了。铜锣径一带土匪出没,这时大家都听说过的,所以虽然发生了枪战,但并不可怕。
前面的人清扫完后,高阳命令队伍继续前进。眼看到了凌晨三点,皓月当空。队伍加紧了步伐。又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时天将麻麻亮,高阳一行终于到了碧岭山脚下的一间学校。正在碧岭学校等他们的曾成林带领几个交通员听到响声,赶紧出来迎接他们。
高阳与曾成林耳语几句,曾成林带着民运队热情地接待去他们。尽快安排他们在安全的地方休息,叫人打来热水帮大家烫脚,还端来了热腾腾的早餐给大家吃。那些文化人从白石龙连夜赶到碧岭,早已疲惫不堪。
见到了碧岭,大家紧张的心都放了下来。有的一放下行李就直喘气,有的一坐下来就打呼噜,有的抱着双脚不停地按摩。这时高阳看到茅盾双脚红肿,脚底起了几个血泡,有的已经磨破了,流出了黄色的血水。他立即端来热水,帮助他烫脚,包扎伤口。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吃过晚饭后,在曾成林、高阳的带领下,队伍又出发了。他们从杂草丛生的小路经过,然后绕过坪山圩快速前进,走了约摸20多里路,于晚上十点到达田心村惠阳大队部。
林文雄早已列队在恭候他们多时了。高阳见了林文雄,当胸一拳,说:“你小子,还挺威风的吗!”
林文雄说:“我来保护你,你才威风。”说着,周克强已在大队部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137
严尚志原在惠州师范学校读过书,对惠州的情况相当熟悉。他奉命从坪山赶到惠州是有一项特殊的任务,那就是按照廖承志、连贯的指示,在惠州城建立秘密联络站,准备接应从坪山和宝安方面来的文化人士。
惠州是东江的政治、经济中心,水陆交通方便,是通往内地的必经之路,历来为东江富庶之地。年前那阵,本来很多商户都是百货充盈,准备在年关之际做一番热闹的买卖。然而,日军又一次占领惠州后,国民党大批部队撤往惠州北面,商户们闻讯,匆匆忙忙又把货物转移到乡下。
从而使得现在的惠州变成了一座空城,兽性大发的日军奸淫烧杀,疯狂地惊夺财物,不断地制造白色恐怖。他们把几百名未来得及逃离的老百姓抓到浮桥桥头,用刺刀一个个挑死,尸体丢进了江里,鲜血染红了东江河。
当严尚志到达惠州时,日军已于一个星期前撤走了。国民党反动派又乘机而入,到处强化保甲政权,扶植地主武装。香翰屏和杨幼敏闻知大批文化人士将从香港返回内地后,必将经过惠州时,在城内布下了大量的特务和暗探。而惠州城外,国民党军队和中统特务组织则设立了许多水口和陆口检查站,严密盘查过往行人。
不久,惠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走在惠州街上,严尚志苦思冥想,这个联络站设在哪里为好。他一边观察一边走,只见街上华光闪烁,熙熙攘攘,非常热闹。预先得到通知的学时好友陈明年前来接他,带他住进了东湖酒楼。陈明年正是这家酒楼的老板,他也是惠州地下党员。
吃过晚饭,严尚志把来惠州的目的与陈明年简要说了。陈明年听了,拍着手说:“这个联络站就设在我这里。”
严尚志摇头说:“不行,刚才我进来时,发现门口有好多特务和密探,太危险了。”
陈明年笑着说:“这你就有所不知,反动分子也就是国民党187师张光琼师长就住在我们酒店楼上。”
“那更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严尚志跳起来说。
“你错了,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个张光琼因为爱搞女人,每天搂着几个漂亮的女人在这里睡觉,又怕让人知道,就专门布置他的亲信在酒楼站岗,除了他的亲信,外人一律不让进,那些特务、密探都不敢去打扰。”
严尚志觉得有道理,有点心动地说:“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条件,如果我们的联络站设在这里,反而比较安全,好,那就这么办。”
两人一拍即合,上到二楼,将所有房间全部布置下来,然后又在附近租了一间关了门的商店和几间民房,准备作为文化人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