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说完转身,注视着李春玲。听了黄东的话,李春玲心里一阵颤动,嘴巴微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定定也看着前方,眼里有怨恨、悲愤和感激,眼神很复杂,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天空飘起了牛毛细雨,只一会,草尖上、树叶儿都沾着晶莹的水珠,整个阳台山陷入一片迷雾之中。已是秋冬季节,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一阵阵山风吹来,随着树叶的摇摆,洒下一颗颗豆大的水珠,淋在身上,微微有些凉意。
良久,黄东脱下外衣,轻轻地披在李春玲的身上,关切地说:“春玲,咱们走吧!”听到这句话,李春玲想起了平日高阳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心里一阵阵震动。她将目光定格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高大英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目光深邃且坚定,只可惜他不是高阳。
“阿玲,天冷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咱们还是下去吧!”又是黄东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又充满男人的阳刚之气,似乎穿透了整个阳台山的风雨。“我想高阳兄弟会同意的,他在九泉之下会高兴的。”黄东悠悠地说。
李春玲一脸漠然,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黄东的身后,默默往前走。走到一个交叉路口,那里有一个凉亭,有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把洋布伞正站在凉亭下等。黄东抬头看,却是刘雪米,刘雪米见了他们,眼里有些诧异。她脸上勉强一笑,也不说话,迎上去与黄东颔首示意,然后挽着李春玲,俩人慢慢往前走。
顽军出动别动队侦察到游击队总部已转移至西乡的上川村一座庙里。立即倾巢出动,邓其昌的挺进第六纵队一部从铁岗,黄文光大队从塘朗,而张光琼的一八七师主力团则从乌石岩沿着南头公路一路南进,三支部队两千多人分三路直向游击队总部扑来。
驻扎在西乡尖岗山的珠江队闻讯后,黄东一面掩护总部撤离,一面指挥部队迎击敌人。战斗打响后,尖岗山被敌人的炮火笼罩着,阵地上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分不清东南西北,战斗打得分外激烈。
黄东见总部已经安全转移,向敌人投出一批手榴弹,乘着滚滚浓烟,迅速撤出了战斗。等烟雾散去,敌人冲了上来,除了几个被打死来不及抬走的游击队员之外,没见到一个活人。他们又追至庙里,只见地上一片凌乱,什么也没留下。
黄文光的先头部队又赶至黄田,结果还是落空,游击队已经撤往固戍,为了给敌人以错觉,游击队派出小部分人撤往铁岗。黄文光等人正在寻思,这时有人来报,说游击队已撤到铁岗,便转身扑向铁岗。
眼见敌人转向铁岗,黄东想到总队的临时医院还在那里,率领部队抄近路跑步前进,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赶在敌人前面的半山腰上截击敌人。黄东命令一小队继续前进,以最快速度掩护医院转移,二小队从侧面伏击,三小队专打敌人尾巴。
眼见敌人冲过来了,黄东一声喊打,战士们同时向敌群开火,打得敌人惊惶失措,连忙散开队形,伏在路边隐蔽,组织火力向游击队还击。黄文光的先头部队已抵达铁岗,正朝医院奔去,遭到一小队的顽强阻击。
政委郑刚是黄东在香港大学时的师弟,比黄东低一级,是菲律宾华侨,他父亲专门经营橡胶生意,家里比较殷实,经常动员其父为部队捐款捐物。郑刚身手敏捷,脑子灵活,思想激进,在初建抗日队伍的时候就随黄东来到坪山参加了队伍,并经过了海陆丰东移的锻炼,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
黄东眼见敌人就快冲到了医院,情况紧急,他与政委郑刚交待几句,由郑刚负责指挥二、三小队阻击敌人,自己往医院方向冲去。他一眼看到李春玲,不禁问:“你不是去元朗吗,怎么还在这里?”
李春玲说:“我不能丢下这些伤病员不管!”
黄东厉声道:“敌人那么多,你还不快走!”
李春玲固执地说:“要走一块走!”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黄东伸手来推她。
李春玲喝道:“你干吗?”
刘雪米招呼战士们抬着伤员撤离,见他们在推推搡搡的,就大声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春玲,快走!”眼看她们带着伤员们走了,黄东这才出来。
情况紧急,黄东派钟涛小队正在保护医院紧张转移,胡约翰小队负责警戒,自己率一个小队拦住敌人。黄文光见对方人少,并不在意,只顾往前硬冲,被黄东迎头就打,一个个打翻在水田里,转眼死伤十几人,顽军只得后退,无法前进。黄文光不由心头火起,他调来机枪排架在路边,朝黄东小队狂扫。
黄东早就料到这一着,战士们一字排开都伏倒在田埂下。只见子弹如雨点般打在水田里,溅起朵朵浪花。等敌人的机枪稍一停歇,黄东等又举枪射击,打得顽军在田里滚成了泥猪,一个个嗷嗷叫。
见前进受阻,黄文光又调来后续部队的迫击炮,通通通地一阵猛轰,炮弹落在水田里和田埂上,激起一个个冲天巨浪,炸得泥浆翻飞。游击队员难以抵挡敌人的炮火,阵地上炸开了花,尸体高高地抛在空中,多半身首分离,残肢断臂被飘浮在水中。
黄东被打红了眼,从背后拔出飘着红婴的大刀,高喊:全体上刺刀,冲啊!战士们跟着一个个从地上跃进起,冲上敌群。黄文光傻眼了,想不到这区区二三十人敢拿着大刀冲上他们的大部队,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黄东等人刚冲出几步远,敌人的机关枪又开始扫射,五六个战士被打中倒下。他自己的腹部也中了一弹,仍奋不顾身地往前冲,他率先跳入敌阵,挥刀就砍,很快砍死两个机枪手,战士们也随即用刺刀和大刀砍向敌人的炮手,与敌人撕杀成一片,敌人的机枪和迫击炮失去了作用。
站在山坡上的郑刚见黄东等人与敌人展开肉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想:“黄东这家伙,简直是疯了,明知敌强我弱,不会迂回撤退,怎么反冲起来。”他说着说着,眼睛看直了,却见黄东等人,居然杀得黄文光连连退却,不由大喜。
立即命令二小队冲过去支援,截住往后退的顽军,顽军见前追后堵,只得从侧面溃退,不料,邓其昌的挺进第六纵队一部赶来,溃退的顽军见援军到达,又转过身反扑过来。黄东见状,大吼一声:撤退!战士们在二小队的火力掩护下,又跟着他撤往铁岗。经这么一冲一打,黄东的小队已剩余不到十人,且个个受伤,不断有人倒下。
胡约翰看到黄东等人撤出来,当即冲过去接应。他见黄东小队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迅速跑过去背他,可他人矮背不动,就叫来几个队员,七手八脚抬着黄东就跑。胡约翰边跑边喊医生。
医院在钟涛的协助下逐渐撤离,他跟在刘雪米和李春玲身后跑,边跑边喊:“快点,快点!”这时,听到胡约翰在不远处大声叫喊:“钟涛,你这个混蛋,快叫刘医生来救黄队长。”
钟涛听到喊声,回过头看见几个人抬着黄东队长过来。就叫住了刘雪米,说:“刘医生,快来抢救黄队长。”
李春玲正在远处抢运伤员,听说黄东受伤,急问:“他在哪里?”一个战士指给她看,李春玲果然看到几个人抬着一个伤员在奔跑。她与战士们交待几句,立即转身跑过去。子弹呼呼地打过来,炮弹在身边爆炸,李春玲奋不顾身地跑到担架边,急问:“他怎么样了!”
战士们顾不上说话,拼命地往前跑,李春玲也跟着跑。只见黄东人已晕将过去,那青紫色的肠子已流在担架上,她吓得直叫:“快点,快点往那山坡上抬。”谁知前面一个战士腿部中弹,身子一软摔倒了。李春玲二话不说,抢过来和后面的战士合力抬着黄东就跑。
刘雪米闻讯,她紧张地看看周围,对李春玲说:“春玲,快,抬到前面那个山坡上。”说着,自己先跑了上去,打开医药箱。钟涛过去帮忙,托着黄东飞快地赶来。刘雪米一看黄东的伤势,不由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只见黄东血肉模糊,腹中的肠子拖在地上,已流出一尺多长,脸色如白纸,人已昏死过去。
刘雪米拿手术刀的手举在半空,摇着头说:“恐怕不行了!”
李春玲哭出声来,紧张地喊道:“不,不,雪米,你快点,他不会死的,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钟涛和胡约翰守着黄东,都非常担心,异口同声地问:“黄队长怎么样了?”刘雪米看看李春玲,又望着钟涛和胡约翰,闪着泪光说:“他目前急需要做手术,否则就完了,可这里环境那么差,怎么做?”
李春玲突然发疯似地喊:“没事,有办法的,你抓紧时间帮他做手术吧,你一定要救他,知道吗!”
刘雪米虽然感到疑惑,还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开始忙活。
胡约翰望见顽军铺天盖地冲来,郑刚率两个小队正与敌人恶战,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焦急地问:“钟涛,怎么办?”
钟涛问刘雪米:“刘医生,能否让黄队长坚持一会,上到前面山顶?”
刘雪米正在给黄东塞肠子,她带着沙哑的声音说:“不行啊,他都快断气了!”
钟涛说:“那也不行,再迟一会,大家都得完蛋。”说完指着胡约翰说:“你们快抬着黄队长上山,我来掩护!”
哪知胡约翰根本就不听他的话,已叫上他的小队人员冲了下去,边冲边说:“你们抬,我来掩护你们!”
钟涛气得大骂:“他娘的,一点都不听指挥。”然后对身边的战士吼:“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抬黄队长上山!”
刘雪米尖声大叫:“不行,再等两分钟!”几个护士也跑过来帮手,一个个急红了眼。
眼见敌人已经冲上来了,胡约翰带着战士们居高临下向冲在前面的顽军射击,他边打边转身高喊:“钟涛,你他娘的,还不快点上山,是不是想黄队长死啊!”
钟涛想骂他,又顾及不上,急得大汗淋漓,他紧催:“刘医生,求求你快点好不好?”
刘雪米也已感觉到死亡的来临,头上的子弹如蝗般飞过来。但此时此刻,她非常地冷静,将黄东的肠子塞好后,熟练地包扎好了,这才说:“行了!”
钟涛紧握手中的枪,对几个战士说:“快,抬上去!”,李春玲和另外一个战士听了,立即抬着黄东往山上跑,刘雪米急喊:“轻点,轻点!”
敌人已经上来了,胡约翰正在与敌人拼杀,已经剩不到五个人了,仍然打得顽强。黄文光看到有人在逃跑,指挥部下冲过去剿杀,郑刚等人虽然在阻击,但无法拖住上千人的队伍,只得边打边往山上撤。
钟涛见战士们抬着黄东快到岗顶了,就喊:“胡约翰,快撤!”谁知胡约翰听错了,以为要他冲锋,他带着仅余的三个人站起来与敌人拼刺刀,哪知一排子弹打来,胡约翰胸部和咽喉先后中枪,他喉咙里咕咕叫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顽军冲来,他端枪一挺,扎中了那顽军的胸,同时,那顽军的枪也响了,子弹穿透他的心脏,他晃了一下,与那顽军同时倒下,另两个战士也跟着牺牲。
钟涛端起枪朝敌人开枪,边打边喊:“胡约翰,你他娘的,快起来,你他妈的就是不听指挥!”说完大哭。钟涛怒火万丈,边打边骂,边骂边哭。眼看敌人已经冲了上来,密集的子弹打得树叶乱飞。
黄文光端着手枪叫喊着:“弟兄们快,抓活的!”黄文光抓人有一手,他专喊抓活的。
钟涛满腔仇恨地盯着黄文光,他的母亲李淑珍、钟水秀、高阳队长等好多人都死在他的手下,他早就想找机会干掉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钟涛趁机躲在树后,瞄准黄文光的脑袋扣动了板机。黄文光正在催促士兵们抓活口,突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左眼,他痛得用手去捂,血从指逢间涌出来,痛得他大骂:“他妈的,给我打,狠狠地打这群共匪,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随着喊身,顽军一齐朝钟涛的方向开火,钟涛就地一滚,滚倒在一个土坑里,只觉得腿上一阵麻麻地痛,低头一看,血已将裤子粘湿一片,他顾不得许多,继续朝敌人射击。他心里非常后悔,平时枪法那么准,为什么就没有打到要害处,致他于死地呢。
黄文光被打瞎了左眼,气得暴跳如雷,他赶鸭子一样赶着顽军们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危急时刻,天空突然响起了轰鸣声,只听有人喊:“快撤,日军的飞机来了!”冲上来的顽军立即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喊声未了,只见日军三架飞机俯冲而下,扔下的重磅炸弹在顽军阵地上轰轰炸响,巨浪冲天而起,烟尘滚滚,顽军被炸得鬼哭狼嚎。
钟涛指挥战士们躲在树林中,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骂道:“老天报应,快炸,给我狠狠地炸,炸死这帮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
原来是驻守在南头的日军见这边打得起劲,立即呼叫附近机场的飞机赶来轰炸,日军三架飞机往返几十个盘旋,炸得顽军尸横遍野。飞机刚走,日军又出动大批步兵赶来攻击,打得顽军溃不成军。日军见顽军败退,沿着宝太公路直追到乌石岩,顽军狼狈逃窜。
经这样穷追猛打,顽军尝到了苦头,再也不敢到宝太公路上来进范了。顽军张光琼早先叫嚣的三个月之内“勤剿、穷追、杜绝”的阴谋落空了。游击队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打越强大,战斗力越来越旺盛。至此,张光琼和邓其昌只得撤回惠州驻防,其他各大队也恢复原先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