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说,“秦人号曰‘智囊’”的樗里子指定葬地于渭南章台之东,“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果然,“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武库正直其墓”。秦人于是有“智则樗里”之谚。可见在当时人的普遍意识中,选择墓地有厌冷寂而慕繁华的倾向。杜邺临终作“墓石文”,有“骨肉归于后土,气魄无所不至”语(《西京杂记》卷三),也体现死后灵魂不甘荒凉寂寞的心理。《古文苑》卷五张衡《冢赋》:
修之际,亦有掖门,掖门之西,十一余半。下有直渠,上有平岸,舟车之道,交通旧馆。
其中还写到,冢墓设计,应当“希而望之方以丽,践而行之巧以广”。陵墓普遍随葬车马,其实也是这种心理的体现。
西汉制度,每月当宗庙举行祭祀典礼时,要将墓主生前穿用的衣冠从陵园的“寝”中迎出,游行至于宗庙,象征墓主灵魂亲自接受祭祀,时称“月一游衣冠”。有人批评说,“今衣冠出游,有车骑之众,风雨之气,非所谓清静也”(《汉书·韦玄成传》)。这种礼俗,也可以说明当时对死者灵魂可以出行的普遍迷信。陵墓选址多确定于通衢要道之侧,“舟车之道,交通旧馆”,很可能与这种迷信观念有关。
陵墓本身又是墓主生前地位的象征。秦时帝陵称“山”。汉初,汉高祖长陵亦曾称长山。《史记·吕后本纪》裴骃《集解》引《皇览》:“高帝、吕后山各一所。”《水经注·渭水下》:“成国故渠又东迳长陵南,亦曰长山也。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故通曰‘山陵’矣。”帝王陵墓择高地,除“据地高燥”《太平御览》 卷五六○引《皇览·冢墓记》:“吕不韦冢在河南洛阳,城北邙山道西大冢是也。”“秦昭王与不韦好书,皆以书葬,王至尊,不韦久贵,冢皆以黄肠题凑,据地高燥,未坏。”,以避水害参见王子今:《说“高敞”:西汉帝陵选址的防水因素》,载《考古与文物》,2005(1)。而外,还追求所谓“宫室寝庙,山陵相望,高显弘丽,可思可荣”(《后汉书·文苑列传·杜笃》)。而选址临近大道,更便于宣示其威权与尊严之崇高。
营筑帝王陵墓,往往调集大量人力与物资。秦始皇陵工程用工据说达70万人,以考古资料结合数学书中有关当时劳动生产率的信息审核,这一记载是大致可信的。参见王子今:《秦始皇陵复土工程用工人数论证》,载《文博》,1987(1)。 施工人员的补给以及各种建筑材料的运输,对附近交通道路的通行能力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辛氏《三秦记》说,始皇作骊山陵,“运大石于渭北渚,民怨之,作《甘泉之歌》曰:‘运石甘泉口,渭水不敢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汉书·酷吏传·田延年》记述田延年贪污运费一案,说到大司农组织陵墓施工,由便桥下载沙送致方上,雇用民间牛车达3万辆。《汉书·陈汤传》说,汉成帝营建昌陵,“卒徒工庸以巨万数”,“取土东山,且与谷同价”。显然,陵墓位置确定在交通便利的地点,亦有利于施工组织。
按照当时陵寝制度的要求,西汉陵区亦规划通行条件较好的交通道路系统。汉景帝阳陵陵园西门门阙宽127米,南门门阙宽14米,陵园多处发现“河卵石路面”,陵园之外也发现通往这里的石子路面。参见王丕忠、张子波、孙德润:《汉景帝阳陵调查简报》,载《考古与文物》,1980年创刊号。汉武帝茂陵陵园西门、北门、东门的宽度分别为12、16、14米。参见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陕西兴平茂陵勘查》,载《考古》,1964(2)。汉宣帝杜陵陵园东门遗址经钻探和试掘,也发现宽132米的门道。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杜陵工作队:《1982—1983年西汉杜陵的考古工作收获》,载《考古》,1984(10)。汉元帝渭陵土阙间的门道则宽达17米。参见李宏涛、王丕忠:《汉元帝渭陵调查记》,载《考古与文物》,1980年创刊号。看来,当时帝陵陵园的道路宽度,大致相当于汉长安城城门两个门道宽度之和,可以并行7至8辆乘车。汉惠帝安陵邑故城东门发现2条门道,“门道各宽11米”咸阳市博物馆:《汉安陵的勘查及其陪葬墓中的彩绘陶俑》,载《考古》,1981(5)。。可见陵邑道路与陵区道路规模大致相当。
《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记载,汉武帝元朔三年(前126)蓼侯孔臧“坐为太常道桥坏不度,免”。《百官公卿表下》:“蓼侯孔臧为太常,三年坐南陵桥坏衣冠道绝,免。”又《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安乐侯李蔡“元狩五年,坐以丞相侵卖园陵道壖地,自杀”。《百官公卿表下》:“戚侯李信成为太常,二年坐纵丞相李蔡侵道,免。”《汉书·张禹传》还记载,汉成帝时,张禹“自治冢茔”,“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也受到严厉指责。这些史实,都说明西汉诸陵道路因交通作用之重要,其通行条件为最高统治集团严密关注,不允许毁坏和侵害。
《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记述“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事,由霸陵“西驰”,正是通向长安的道路。“骋六驰下峻山”的设想,以反映道路质量之优越。《汉书·宣帝纪》记载,汉宣帝少年时曾经历平民生活,“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颜师古注:“诸陵皆据高敞地为之,县即在其侧。帝每周游往来诸陵县,去则上,来则下,故言上下诸陵。”可见诸陵之间道路纵横,因而“周游往来”方便。
通过《水经注·渭水下》对于成国故渠经途及西汉诸陵方位的记述《水经注·渭水下》:“(成国)故渠又东迳茂陵县故城南。武帝建元二年置。《地理志》曰:宣帝县焉,王莽之宣成也。”“故渠又东迳姜原北,渠北有汉昭帝平陵,东南去长安七十里。又东迳平陵县故城南。《地理志》曰:昭帝置,王莽之广利也。”“又东迳汉大将军魏其侯窦婴冢南。又东迳成帝延陵南。陵之东北五里,即平帝康陵阪也。故渠又东迳渭陵南。元帝永光四年,以渭城寿陵亭原上为初陵,诏不立县邑。又东迳哀帝义陵南,又东迳惠帝安陵南,陵北有安陵县故城也。《地理志》曰:惠帝置,王莽之嘉平也,渠侧有杜邮亭。”“又东迳长陵南,亦曰长山也。”,可知西汉渭北诸陵排列于成国渠北大致同一等高线上。这里正是秦人经营多年的宫观所在,也是交通建设已经具备相当发达的基础的地区。《汉书·外戚传下·孝成许皇后》说,许后自杀,“葬延陵交道厩西”。《水经注·渭水下》:成国故渠“又迳惠帝安陵南”,“渠侧有杜邮亭”《史记·白起王翦列传》:“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长安中。武安侯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樗里子甘茂列传》作“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水经注·渭水下》:“渭水北有杜邮亭,去长安十七里。”。“交道厩”及“杜邮亭”地名,一方面或许可以说明诸陵大致沿当时的交通干线排列,长期经营而形成的交通条件的优势得以借用,另一方面或可理解为诸陵营建之后,即成为影响交通要道走向的重要因素。而“杜邮亭”地名,说明前一种意见可能更为接近历史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