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韩信:秦末之名将,为汉朝之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蒙:穿。介胄:盔甲,指当一名冲锋陷阵的普通士兵。行夫:士卒。将:作为统帅,指用人方面颠倒置用,必然导致溃败。
[17]莞、芎(xiōnɡ):都是香草。瓟瓥(bó lì):瓜杓,舀水器具。蠹:腐朽,这句话指用葫芦剖成的瓢在筐子里腐朽烂掉。
[18]九皋:野外之沼泽。熊罴:猛兽。群:聚集。逸囿:在皇家苑囿里寻欢作乐。
[19]折:折断。树:种植。
[20]掘:掘出。荃蕙、射干:皆为香草之名。耘:种植。藜藿、蘘荷:野菜之名。
[21]沉沦:世俗之人。达:当为“有所达”之意,上下文之比较才能成立。清激:清高激越之人。通:通达。
[22]不当:指生不逢时。蒙毒:遭受荼毒。
[23]謇謇:忠诚之貌。申志:申达志向。乖差:矛盾。屏:摒弃。
[24]惜:爱惜。芳:芳草。兹:这,指芳草。腐:腐败之物。
[25](shè):形容芳香盛大。逢纷:遇到纷乱。罹诟:遭受病诟。
[26](jiàn):小人进谗言之貌。愬:同“诉”,倾诉。
[27]征夫:周围的人。罔极:没有,形容自己周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28]行唫(yín):行走并且歌吟。累欷(xī):不停地叹息。喟喟:叹息之貌。
[29]侘傺:惆怅失意之貌。
【段意】
《愍命》,就是叹息自己的命运不好、生不逢时的意思。本篇通过逝去的美好时光与现在的黑暗时代来对比,以屈原的口吻哀叹自己没能生在那个光辉的时候,表达了辞作者对屈原的同情和自己的寄托之意。全篇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写了当年那个公平、正义、合理的时代,政治昌明,国家富强。按照诗人的语气,那个光明之时代的缔造者,就是屈原的先祖。很难断定,这里的先祖指的是屈原身处的整个楚国王族的祖先,还是屈原自己这一支的祖先,王逸显然认为这里的皇考指的就是屈原之父亲:“言昔我美父伯庸,体有嘉善之德,喜升进贤能,信爱仁智,以为行也。”考察诗中的意思,应该指的是屈原的父辈。
不管怎样,过去的总是美好的,但诗人显然把这种对往昔的追忆幻化成一种完美的政治图景。这个图景中,小人、奸佞统统都被放逐罢黜,连后宫那些容易导致君王荒淫无度的佳丽也都扫地出门。相反,贤人志士都被举荐任用,连后妃都是迎来的洛水妃子,最集中表现这种完美的诗句就是:“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
可是,这样的图景,都是靠用人来实现的。一个臣子再能干,倘若不能在一个合适的时代遇上一个合适的君王,那么一切可能都会被颠倒过来。这就转到了第二层,通过宋万、周公、邵公、陈不占、韩信等事例来表现今日的黑白颠倒,这就导致自己身为上一个时代贤者的后代,却深陷黑暗时代,不能如父辈一样沐浴阳光,表达了自己对这种世事黑暗的忧虑,语气中也包含着对自己为何偏偏生在这个时代的愤恨不平。
最后的乱辞把这种情绪作了集中表现,留在篇末的,是一声怅惘的叹息。
九、思古
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1]。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2]。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3]。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4]。
旦徘徊于长阪兮,夕仿偟而独宿。
发披披以兮,躬劬劳而瘏悴[5]。
魂俇俇而南行兮,泣霑襟而濡袂[6]。
心婵媛而无告兮,口噤闭而不言[7]。
违郢都之旧闾兮,回湘、沅而远迁。
念余邦之横陷兮,宗鬼神之无次[8]。
闵先嗣之中绝兮,心惶惑而自悲[9]。
聊浮游于山兮,步周流于江畔。
临深水而长啸兮,且倘佯而泛观。
兴《离骚》之微文兮,冀灵修之壹悟[10]。
还余车于南郢兮,复往轨于初古[11]。
道修远其难迁兮,伤余心之不能已[12]。
背三五之典刑兮,绝《洪范》之辟纪[13]。
播规矩以背度兮,错权衡而任意[14]。
操绳墨而放弃兮,倾容幸而侍侧[15]。
甘棠枯于丰草兮,藜棘树于中庭[16]。
西施斥于北宫兮,仳倠倚于弥楹[17]。
乌获戚而骖乘兮,燕公操于马圉[18]。
蒯登于清府兮,咎繇弃于野外[19]。
盖见兹以永叹兮,欲登阶而狐疑[20]。
乘白水而高骛兮,因徙弛而长辞[21]。
叹曰:倘佯垆阪,沼水深兮[22]。
容与汉渚,涕淫淫兮[23]。
钟牙已死,谁为声兮?
纤阿不御,焉舒情兮[24]。
曾哀凄欷,心离离兮[25]。
还顾高丘,泣如洒兮[26]。
【注释】
[1]参差:山势高低不平之貌。崭岩:岩石险峻之貌。阜:土山。杳杳:幽暗之貌。
[2]悁悁:忧愁困苦之貌。眇眇:极目而看之貌。遗泣:哭泣。
[3]骚屑:形容风吹的声音。吸吸:云动之貌。湫戾(qiū lì):弯曲之貌。
[4]倥偬:愁苦。
[5]披披、(nínɡ):皆指披头散发之貌。躬:身体。劬劳:辛劳。瘏悴:疲惫憔悴。
[6]俇俇(ɡuànɡ):惶遽之貌。泣:眼泪。霑襟:沾襟。濡袂:打湿了衣袖。
[7]无告:原作“我告”,据洪兴祖《楚辞补注》改。王逸《楚辞章句》云:“言己愁思心中牵引,而痛无所告语;闭我之口不知所言,众皆佞伪无可与谋也。”
[8]横陷:横遭陷落。宗:宗族。鬼神:指祖先的灵牌。无次:失去了次序。王逸《楚辞章句》:“言我思念楚国任用谗佞,将横陷危殆,己之宗族先祖鬼神,失其次第而不见祀也。”
[9]闵:悲哀。先嗣:祖先的后裔。中绝:在中间灭绝。
[10]兴:写作,生发出写作《离骚》的念头。微文:指包含微言大义的文字,屈原一向被认为是“其文约,其词微”。冀:希冀。灵修:指怀王。壹悟:刘安的《离骚传》中有“冀幸君之一悟”句(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当是本文所本。
[11]还:转移、回转。复:又。往轨于初古:追寻古代贤明政治的踪迹。
[12]迁:迁徙。
[13]背:背叛。三五:指三皇五帝。典刑:常法,有宪法之意。绝:弃绝。《洪范》:《尚书》篇名,相传为商末箕子所作,以此向周武王陈述天地之大法。辟纪:法纪。
[14]播:放弃。背度:放弃法度。错:放置,同“措”。权衡:指秤砣以及秤杆,比喻法度、法则。任意:指一意孤行。
[15]操绳墨:操持法度者。放弃:被放弃。倾:偏侧。容幸:幸,通“”,此指谗谀之人。侍侧:被君王宠幸。
[16]甘棠:一种树,象征贤者。《史记·燕召公世家第四》:“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诀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哥咏之,作《甘棠》之诗。”而《诗经·召南·甘棠》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丰草:茂盛的草,指甘棠被草掩盖,渐渐枯萎。藜棘:带刺的灌木,比喻奸佞。
[17]西施:四大美女之一。斥:被贬斥。北宫:后宫。仳倠(pǐ suī):古代有名的丑女,刘安《淮南子·修务》:“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嫫母仳倠也。”弥楹:满于户牖之下,即整个后宫都是。
[18]乌获:传说中战国时期的大力士,秦国人,与任鄙、孟说齐名,秦武王崇好力士,罗致并宠用他们,皆至大官。《孟子·告子下》:“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戚:悲戚。骖乘:当一个马车旁边的侍从。燕公:即周代的邵公,封在燕国,所以称为燕公。操:服役。马圉(yǔ):马厩。
[19]蒯瞆(kuǎi ɡuì):春秋之时,卫灵公的太子,曾欲杀掉他的后母南子。登:登用。清府:朝廷。咎繇:舜的臣子,掌管司法,即皋陶。
[20]见兹:见到这些现象。永叹:长叹。登阶:进身登阶。狐疑:害怕也会遭受政治的黑暗。
[21]白水:传说中的一条河,据说发源于昆仑山。高骛:高驰。徙弛:退却谨慎。长辞:永别。
[22]倘佯:徜徉、徘徊。垆阪:黑色的山坡。沼:水池。
[23]容与:徘徊、忧郁。汉渚:汉水之岸。淫淫:落泪之貌。
[24]纤阿:古神话中御月运行的女神。焉:怎么。舒情:驰骋快意之情。
[25]凄欷:因为悲伤而感叹、唏嘘。离离:剥裂貌,即形容心碎。
[26]洒:泪落如同水洒到地上。
【段意】
本篇题为《思古》,却并没有大肆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抒写屈原被放逐后的孤苦。本篇同样可以分为三层。
第一层,完全没有涉及思古,而是从“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开始写起,描写屈原被流放时候的所见所感,从节候的变化,到风云的变幻,都勾勒出流放的环境令人绝望,屈原虽然还在怀想故都,担心着先祖的牌位,却只能“聊浮游于山兮,步周流于江畔。临深水而长啸兮,且倘佯而泛观”。
第二层,则开始提到了古代,“还余车于南郢兮,复往轨于初古”,但是,屈原并不是仅仅发发幽情就打住了,而是切实地说了具体的措施,即三皇五帝时期的法典和《尚书·洪范》的纲纪。这种类似于“托古改制”的“思古”,当然是一种儒家的逻辑。这也可以看出,本辞更像是作者本人在以屈原的身份出谋划策。
最终的乱辞,暗示自己就是最适合的政治人才。
【品鉴】
《九叹》,为西汉刘向所作。王逸在《楚辞章句》本篇的序文中说:“《九叹》者,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刘向之所作也。向以博古敏达,典校经书,辩章旧文,追念屈原忠信之节,故作《九叹》。”
刘向(前77—前6),西汉著名的经学家、目录学家以及文学家。本名更生,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初年楚元王刘交的四世孙。由于他身为皇室的身份,十八岁的刘向被擢为谏议大夫,二十七岁拜为郎中、给事黄门。刘向后来担任汉元帝朝的散骑宗正给事中,因事下狱,免为庶人。汉成帝即位之后,刘向再次得以进用,任光禄大夫,改名为“向”,官至中垒校尉。他最小的儿子刘歆,亦是著名的目录学家、天文学家,是古文经学的开创者。
刘向曾奉命整理皇家藏书,现存的先秦典籍,大都经过刘向之手,后来他撰成《别录》,为我国最早的目录学著作。经学方面,治《春秋梁传》。文学方面,曾作《九叹》等辞赋三十三篇,但绝大部分已亡佚。原有集,已佚,明人张溥辑有《刘中垒集》。此外,他还著有《洪范五行传》,被《汉书·五行志》保存了的约有一百五十二条,其他作品如《新序》、《说苑》、《列女传》等都流传至今。又有《五经通义》,亦佚,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辑存一卷。
刘向是楚辞最早的编纂者,王逸的《楚辞章句》就是以刘向的编纂为底本。楚辞最初只是单篇流传的,刘向校理群书之时,把屈原、宋玉、景差的作品以及汉代贾谊、淮南小山、东方朔、严忌、王褒的作品和刘向自己所作的本篇《九叹》合编为一书,共十六卷,定名为《楚辞》。这是第一部以《楚辞》为名的著作。王逸以刘向的十六卷本《楚辞》为依据,又加上自己作的《九思》和班固的两篇《序》,共成十七卷,就是今天我们见到的《楚辞章句》。
《九叹》名字的含义,王逸《楚辞章句》认为:“叹者,伤也,息也。言屈原放在山泽,忧伤念君,叹息无已,所谓赞贤以辅志,聘词以曜德者也。”这个解释是比较正确的。
《九叹》之编排,王逸《楚辞章句》与洪兴祖《楚辞补注》编排次序颇有不同。王本按照1.《逢纷》、2.《灵怀》、3.《离世》、4.《怨思》、5.《远逝》、6.《惜贤》、7.《忧苦》、8.《愍命》、9.《思古》为序。洪本则按照1.《逢纷》、2.《离世》、3.《怨思》、4.《远逝》、5.《惜贤》、6.《忧苦》、7.《愍命》、8.《思古》、9.《远游》为序。而且洪本之《离世》,即王本之《灵怀》;洪本之《怨思》,即王本之《离世》;洪本之《远逝》即王本之《怨思》;洪本之《远游》,即王本之《远逝》。
虽然在《离世》的标题下,洪兴祖声明:“一作《灵怀》,与诸本异;又以《怨思》为《离世》,《远逝》为《怨思》,移《远逝》在第五,皆非是。”但很有可能,这样的更动出自洪兴祖自己的理解,而不一定有可靠的版本依据。为了保存夫容馆本《楚辞章句》之原貌,本书之编排不依《楚辞补注》之校改。
《九叹》由九个短篇组成,每一篇结尾都有“叹曰”作为尾声,显得格式严整,加之全篇多用双声、叠韵等修辞手法,抒情亦更为激烈。全篇以屈原的口吻,抒发屈原不见容于君、不受知于世的悲叹,表现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理想的追求,也充满了对君王的讽谏之意。
《九叹》一共包括九篇作品。《九叹》之所以命名为九叹,也是因为每一篇短辞后面都有一个“叹曰”,所以九首短辞就有“九叹”。
《九叹》,是屈原之后出现的代屈原口吻而作的楚辞中最符合“代屈原体”特征的一首,因为整篇都在尽可能还原屈原整个人生的际遇和感受。从这九首辞的题目中就能看出,刘向在写作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把自己个人的情绪灌注在辞里,也没有过多地利用屈原来表达自己的苦闷,而是按照一定的时间顺序和情感变化顺序,把这九首辞写成了屈原的“诗的传记”。刘向在结尾的时候,没有把屈原之死置于全辞的最后,而是以《思古》为终篇,表明他对屈原的悲剧可能持一种积极的态度,表现为对理想的追求和追思,这就避免了同类辞中过分凄恻的抒情,从而显得格调明朗。
同样,刘向也没有在这组辞中对他本人的现实进行过多的讽喻,因为刘向本身做官做得比较好,做文章做得也很有名,尽管生活在西汉后期却毕竟没有见到西汉末年的****。而且,并非所有的士人都是对现实不满的,所以这一首《九叹》是比较纯粹的伤悼屈原的作品。
整首组辞显然是刘向根据自己对屈原作品和生平的了解写成的,刘向整理书籍贡献甚大,对屈原的生平和各种作品了解应该比别人更多、更客观。《九叹》的每一组辞的主题都能从屈原著作中找到来源,模拟痕迹也相对重一些,而辞的风格也极尽模仿之能事。尽管刘向的才气比屈原是远远不如的,但整首辞仍不失为一首气势齐整、千回百转的优秀的抒情组辞。
很显然,后来王逸的《九思》的形式也很受《九叹》影响,它们都使用了小标题,而且章法都很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