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城人人都在传诵文家,只因文家长子文偃之刚刚高中状元,金榜题名,好不风光。如今文家一连父子两辈都是状元,这样的情形怕是百年也难得一遇。难怪会惹得全京城的人都讨论不休了。
发榜当日,文偃之随几个同窗至交欢饮至清晨才由贴身小厮半拉半拖的弄回了文府,一身酒气,十分狼狈。好在这个时候全家人都沉浸在兴奋里,也没有管他这失态之举了。
文偃之在床上躺了一下午,刚刚清醒,小厮就急急忙忙的进房禀报说老爷请他过去叙话。他只好揉了揉疼痛的额角,灌了一大杯凉茶,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往父亲居住的院子而去。
刚进门,文偃之便瞧见他父母正站在桌边,眼神一致盯着桌面在看一副卷轴,他走近几步,只见桌上还摆放着其他的画卷,上面都是描绘的形形色色的女子,顿时已明白了七八分。
文老爷抬眼看到他已经到了,对他招了招手,“偃之,你来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文偃之抿了抿唇,口气生冷的回道:“父亲,孩儿还年轻,婚事还不急,何况您这阵仗,堪比圣上选妃了,可不要落下什么把柄才好。”
文老爷眼神一变,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是酒还未醒是不是?说话这般冲!谁说婚事不急的?既然已经功成名就,自当早日成家。”
文老夫人也在一边点头,“偃之,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我与你父亲看谢家的二女儿不错,你要不要瞧瞧她的画像?”
文偃之垂眼扫了一眼他们手边的画卷,因位置颠倒看的不甚清楚,但年轻气盛的他直接就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文老爷冷哼了一声:“不怎么样?你还真以为拿了这么多的画卷是让你挑的?谢家几代为官,根基深厚,于你之后的仕途大有帮助,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叫你过来不过是知会你一声而已。”
文偃之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心中难免自视清高,加之在外与一群年轻士子交往,一向风流倜傥惯了,虽不至于处处留情,却也自命潇洒,来去坦荡,如今叫他这么早就成亲,他的确是心有不甘。
问老夫人见儿子有些不愿,赶紧圆场,转头对文老爷道:“老爷,依我看还是等偃之性子先定下再说吧,暂且也不急,谢家二小姐这般优秀,他会想明白的。”
文老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文老夫人又瞪了一眼文偃之,“偃之,你也不要急着拒绝,婚姻大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的不是么?”
文偃之一向孝顺,见父亲是真的生气了,母亲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再做声了。
之后文偃之的生活也没受什么影响,他进入了官场,也仍旧与那些性情投契的朋友来往,烟花之地去的倒是不多,酒肆茶馆却是不少。人人说起文家大公子文偃之,都是那般向往的眼神,只因他容貌才学都是上品,鲜衣怒马,年少有为,无论哪一样都是堪称人中龙凤。
到了年尾,家中父母又开始提起他的婚事,文偃之这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一年都要过去了。
这次他父亲说的口气十分强硬,已经不容他拒绝,甚至还说开了春便给两人把喜事给办了。文偃之听了之后,静默了半晌,转身出了门。其实他这已经是屈服了,不过没有直言自己答应了,反而惹得他父亲差点要用家法。
偶有一次,文偃之与几个朋友一起在茶馆听小曲,听到其中一人突然提到了谢家,想到了自己的亲事,便顺带问了一句:“可知谢家二女儿如何?”
那人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皱眉思索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许是不常出门,莫非是面貌丑陋或者身患隐疾?”
文偃之手中茶盏一顿,默然不语。
谢家还不至于给他这个新科状元送来这么个妻子吧?他虽然表面看似对这桩亲事漠不关心,但终究是一辈子的大事,左思右想了一阵,还是决定找个机会去看看真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只是闺阁中的女子想要见上一面实在太难了,文偃之正苦恼之际,忽又听先前回答的那个朋友道:“你若真的想知道,不妨上元节出来碰碰运气,上元节女子都会出门,那位小姐成天闷在家里,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的。”
文偃之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妹妹也是一天到晚的在家里待着,但上元节是必定会出门看花灯的。这么一想,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上元节转眼便至,文偃之推去了所有人的相邀,自己孤身一人打马出门。
等到了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女,文偃之突然有些紧张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会不会真的如同那人所说是相貌丑陋,亦或是美若天仙?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好好看看那张画了。
沿街灯火辉煌,叫卖喧闹之声不断。文偃之牵着自己的马缓步在人群中穿行,偶尔有年轻女子朝他投来娇羞的一瞥,他便回以一笑。
一直走到闹市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文偃之对此类游戏一直有兴趣,便停了下来。
这个摊子也着实有趣,猜出了灯谜,摊主不送花灯,只是可以让猜出的人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在花灯之上,高悬于顶,最难猜的自然在最上面。这样的做法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因为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名字能留于花灯之上,而男子都希望能一展才华,博佳人一笑。
文偃之将马系于路边,走过去,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些人猜谜,有的谜语实在简单,他懒得猜,便看着那些男子焦急的想答案,他们身边的女子在一边又紧张又甜蜜的期待着。
没一会儿,有人猜出了答案,那人身边的女子娇呼一声,差点扑进男子怀里,男子也是满面春风,报上了女子的姓名,那盏花灯便高高的悬了上去,然后摊主在一边高声报出了某某公子猜出了花灯,赠与某某姑娘等等。那男子与女子脸上顿时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文偃之听到摊主报了名字,心中一动,想到自己在这茫茫人海找不到那位谢家二小姐,却是知道她的名字的,那便在这里挂上她的名字,指不定就能把人引来呢?
想到这里,他二话不说就挤进了人群,仰头看着最顶端的那盏灯,灯上的谜面为:“落花满地不惊心。”打的是一历史人名。
文偃之细细想了想,摇头而笑,心想这样的谜面也可以悬于最高之处?他对摊主拱了拱手,指了指那盏花灯,“在下想要猜那最上面的灯谜。”
周围的人都吸了口气,心想这是何人,居然一来就这么大的口气。
摊主是个面貌沉稳的中年人,听了这话倒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指了指那灯下面一点的一盏灯,“公子若是想要直接猜那灯谜是不行的,需得先猜出这盏灯上的谜语才可。”
文偃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难怪他会觉得容易,原来还有这个讲究。他转头去看下面那盏灯上的灯谜,只见谜面写着:“杜康庄下犹说帝,怀李堂前每念唐。”打的是一种花的名称。
文偃之皱了皱眉,他一向对花草不是很感兴趣,如何得知花名?
正在沉思着,摊主突然问他:“我看公子身边的红颜知己也甚为感兴趣,似乎也想试试?”
“什么?”文偃之莫名其妙的偏头看向自己的侧面,原来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了个女子,穿着白底缀花的襦裙,静静的仰面看着上面的花灯,似根本没有看到身边的文偃之。
那张仰着的脸面容姣好,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光洁如玉,特别是那双眼睛,如一翦秋水,澄澈安静,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心中宁静,好像周围的喧哗热闹都已瞬间褪去,红尘十丈,只余眼前这一人。
文偃之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竟然忘了要向摊主解释,待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低头对摊主道:“我猜出来了。”
摊主一怔,文偃之也一怔,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怎么也没想到突然会有女子来猜灯谜。不过也没有规定说女子不可猜灯谜,摊主很快便反应过来,朝她行了一礼,笑着问道:“这位小姐猜的答案是什么?”
“棣棠雪梦罗浮。”女子声音清淡,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只是眼中带着一丝笃定,胜券在握。
摊主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点头而笑,“小姐好才华,的确是棣棠雪梦罗浮,那么小姐可还要猜最上面的那个?”
女子垂眼想了想,忽而看了一眼文偃之,朝摊主摇了摇头,“算了,这位公子定是要将心爱之人的名字悬上去的,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还是让这位公子来猜吧。”
摊主愣了愣,随即笑了几声,转头对文偃之道:“原来二位不是一对?看来是我眼拙了,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
文偃之一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个女子猜出了下面的,上面的反而不猜了,简直像是给他解决了一道难关一样。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女子,却见她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前面还有几个女子,似乎是一起出来的。
文偃之收回视线,掩住心里忽然涌起的一丝失望看向摊主,“那么我便说谜底了,最上面的谜底乃是谢安。”
摊主点了点头,“正是谢安,公子猜对了,那么便说出你心爱之人的名字吧。”
文偃之心中一顿,蓦地想起刚才那女子,却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说出了“谢晚晴”三个字,顺便说了自己的名字。
那摊主将花灯取下,龙飞凤舞的写上名字,然后高声嚷道:“文偃之公子猜出今晚最难的灯谜,赠与谢晚晴小姐。”
四周艳羡者有之,遗憾者有之,人声鼎沸。
文偃之下意识的转头朝四下看了看,这里处于闹市,摊主的声音又这么高,应该会让那谢家二小姐听见才是。
他走出拥在摊子前的人群,四下搜索,眼神突然在街道中央停住,那先前已经离去的女子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又时不时的看一眼高悬着的那盏花灯,视线来回流连不断。
文偃之也有些奇怪,上前几步行了一礼,刚要开口便听那女子问道:“你是文家大公子文偃之?”
文偃之点了点头,“正是,小姐认识我?”
女子还未答话,她身后走来一群女子,开口唤她:“晚晴,该走了,不然回去可就晚了。”
文偃之怔在当场,那女子已经朝他矮了矮身子,转身快步走了。
文偃之将事情前后联系了一遍,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欣喜,然后立即回身找到了马匹,翻身上马,急急的朝文府而去。
刚一进门,他便一路跑着进了父母的院子,高声对文老爷道:“父亲,那桩亲事,我同意了。”
文偃之收起了原先的心性,已经不再跟着那些朋友出入风月之地,酒肆茶馆都很少去了,连偶尔有官场上的应酬也找借口推掉了,只是不愿消息传入谢家,让谢晚晴不快。
所有人都惊讶于他的转变,连他父亲都大感讶异,但是文偃之这个人一向是说一不二,既然改变了也就会改的很彻底。
开春之时,两家订了亲,文偃之没有见着谢晚晴,心中觉得十分失落。本来这种事情都是由家人操办的,双方见不到面很正常,但文偃之自从上元节见过她一面之后,便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甚至有好几次还去谢府外流连良久,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成了个浪荡公子哥了。
一直到七夕那日,文偃之很晚才从官衙返回家中,正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前面有人运了大件的东西挡着了道路。他左右没事,便干脆掀开车帘下了车往回走。
一路上有不少女子,街上灯光明亮,让文偃之一下子以为回到了上元节当日。他正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眼神扫到前方缓步而来的身影,整个人的兴奋了起来,一颗心在胸口狂跳着,居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谢晚晴带着一个小丫鬟正从前面走过来,文偃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见她对面又走来一个男子,与她说了几句话,谢晚晴听后微微一笑。
文偃之是第一次见到谢晚晴笑,但是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这让他有点无法忍受。他强压着心里的怒气细细想了一想,兴许是她的哥哥什么的,也许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毕竟她都已经与自己订亲了。
可是等他看清那男子的相貌,又忍不住吃了一惊,原来那人竟是与他一起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他记得他的名字,绝对不是姓谢的,那么便不是她的哥哥了。
文偃之心中越发的有些不快。
谢晚晴跟探花郎已经说完了话,文偃之忽然听到谢晚晴叫了他一声表哥,心中恍然,原来是表亲。可是这样反而加深了他的担忧,这两人这般熟稔,莫非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还是表亲……文偃之忽然觉得头很疼。
谢晚晴已经与探花郎告了别,正要带着小丫鬟要离去,文偃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上前几步到了两人跟前,突然对谢晚晴道:“谢二小姐,不知可还记得在下?”
谢晚晴愣了愣,诧异的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人,好半晌才点了点头,“原来是文大公子,好久不见了。”
那句“好久不见”一下子便让文偃之心中的不快顿消,她还记得他,这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转头去看她那位表哥,后者已经转过身走了。
文偃之其实很想问问她与那位探花郎的事情,但实在无法说出口,两人干站了许久,他才结结巴巴的道:“不知……谢二小姐可愿与在下……一起走一走?”
谢晚晴先是一怔,接着便点了点头,没有一点忸怩作态的意味。
两人一起朝前走去,文偃之时不时侧头看一看身边人的侧脸,觉得心中万分满足。他不知道,在他不是看着谢晚晴的时候,谢晚晴也时不时的看着他。
良久之后,谢晚晴突然问他:“文大公子最近似乎很忙碌,听闻已经很少去风月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