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明帝。泰始元年(公元465年)正月,晋王手下长史邓琬起兵,立晋王刘子勋为帝,并发布檄文,联络各地官员举兵反对刘,一时四方皆反。刘政权仅控制京城周围狭小的城区,危在旦夕。刘听取大臣蔡兴宗的意见,先稳定京城秩序,以静制动,同时对叛军颁布宽大政策,实行招抚、分化,待京城建康局面稳定后,兵分三路,进剿叛军,于泰始二年八月攻进寻阳,擒杀刘子勋。毛泽东称此战“可谓奇矣”。
【毛泽东评点建康之战】
刘据建康,四方皆反。内线作战,以寡对众,以弱敌强。以蔡兴宗为谋主,以刘休若、刘休、刘休仁、吴喜、任农夫、张永、萧道成、王道隆、刘、沈攸之、黄回、吕安国、张兴世、刘嗣祖诸人为将帅,终于全胜,可谓奇矣。
——摘自毛泽东读《通鉴纪事本末》卷118《废帝之乱》的批语,见《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第299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建康之战概要】
这里所说的建康之战,事载《通鉴纪事本末》卷118《废帝之乱》。
南北朝时期,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王朝的变幻仿佛走马灯似的,让史学家们看得眼花缭乱。
在乱世中,刘宋王朝也是这样一个充满血腥味儿的王朝。身处一朝,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一片昏天黑地。
刘宋大明八年(公元464年)闰五月,孝武帝刘骏去世。16岁的太子刘子业继承皇位,是为宋废帝,年号永光,后又称景和。
这位宋废帝,小小的年纪却心狠手毒。他上台后,脾气暴躁,稍有不满,便对王公大臣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尤其是,他把众大臣当成奴隶一样加以折磨,并且大开杀戒,许多臣子成为他手下的冤魂。
由于刘宋政权时刻有宫廷政变的危险,因此这个宋废帝对皇室宗亲格外警惕,他派兵丁对他们严加看管。其中,对几位手中拥有兵权的叔叔防范甚严,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时,宋废帝的叔叔有:湘东王刘、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桂阳王刘休范、巴陵王刘休若等等,这些人都握有重兵。
为了收拾这些叔叔,宋废帝借故将他们召集到国都建康(今江苏省南京)。等他们一到,马上命令人将他们抓起来,软禁在皇宫。他时常去“探视”这些叔叔,极尽侮辱之能事。在叔叔之中,刘、刘休仁、刘休年纪最大,宋废帝对他们的仇恨也最深。他们三人身材肥硕,宋废帝就把他们装进笼中,称他们的体重。刘最胖,宋废帝就叫他“猪王”,同时称刘休仁是“杀王”,称刘休是“贼王”。因为刘威望最高,对皇权的威胁也最大,所以宋废帝对他的虐待也最厉害。
宋废帝不仅叫刘为“猪王”,而且经常让刘睡在猪圈。有时,干脆剥光刘的衣服,命令他趴在水坑里,模仿猪的样子,在猪槽里吃猪食。
宋废帝早就想置这些叔叔于死地,多亏“杀王”刘休仁诙谐健谈,常在危急之时以笑话取悦宋废帝,才免于一死。
景和元年(公元465年)十一月,宋废帝听说社会上流传“湘中出天子”的谶语,便决心除掉湘东王刘。
刘得知自己性命不保,便秘密联络宋废帝的亲信寿寂之、朱幼细等人,让他们在自己的随从阮佃夫、王道隆等人的帮助下,事先调开宫廷侍卫,然后乘宋废帝在华林园竹林堂从事巫祝之事时,突然冲上前去,将其杀死。
十二月,刘在建康称帝,是为宋明帝,年号泰始。
刘上台后,马上废除宋废帝的暴政,严惩奸臣,重用能人,安抚民心,迅速稳定了建康城的社会秩序。但是,刘弑君的行为,也遭到不少皇室成员和文武官员的不满。其中,早已起兵反对宋废帝的晋安王刘子勋,认为皇位应该由他继承。因此,当宋明帝派人去册封刘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等职的时候,他手下的长史邓琬竟然把册封的诏书扔在地上。
原来,晋安王刘子勋是孝武帝的第三个儿子,曾被宋废帝赐死。刘子勋手下的长史邓琬对刘子勋忠心耿耿,他忍无可忍,起兵讨伐宋废帝。当他得知宋废帝已被刘处死的消息,便于泰始二年(公元465年)正月在寻阳(今江西省九江)立刘子勋为帝,年号义嘉。结果,刘宋王朝出现了刘与刘子勋的争斗格局,实际上形成了建康政权与寻阳政权对峙的局面。
当时,刘子勋发布檄文,号召天下起兵讨伐刘。
一时间,各地的刺史、太守纷纷起兵响应刘子勋。如雍州刺史袁素与邓琬交谊很深,所以最先起兵响应刘子勋。郢州刺史、安陆王刘子绥,荆州刺史、临海王刘子顼,会稽太守、寻阳王刘子房,益州刺史萧惠开,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湘州行事何慧文,豫州刺史殷琰等,都站到了刘子勋一边。
形势对刘非常不利。为了摆脱困境,刘派冗从仆射垣荣祖前去劝说徐州刺史薛安都,希望他拥护建康政权。结果,薛安都反倒说服了垣荣祖成为刘子勋身边的将领,一起举兵反对刘。刘又向青州刺史沈文秀发出救援诏书,不料沈文秀被薛安都拉拢了过去。刘再派都水使者孔去找寻阳王长史、行会稽郡事孔觊,希望孔觊能来建康任职。谁曾想,孔觊、孔两人反而联络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晋陵太守袁标等人,一同起兵反对刘。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拥护刘,但遭到司马常珍奇的暗算,常珍奇率领周矜之军投靠了刘子勋。
这时,刘陷于四面楚歌的孤立境地,所能控制的区域只有京城周边的狭小地区,建康政权危在旦夕。万般无奈之下,刘只得展开建康保卫战,以抵御各路反对自己的兵马。
当时,刘问计于朝中的众大臣。吏部尚书蔡兴宗说:
“现在我们是孤立无援,天下都要推翻您。但是,千万不可惊慌失措。依我看来,建康外面的各路人马,虽然表面上拥护刘子勋,但他们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当务之急,我们应该采取以静制动的策略,稳住建康城中的秩序,不要乱了方寸,静观形势的变化。与此同时,要显出诚意,力求得到广泛的支持。如果叛军的家属有在朝中任职的,应该声明罪不相及的原则,不可将他们关起来。相反,要友善地对待他们。等到局面稳定之后,我们再出兵平叛,消灭那些乌合之众,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蔡兴宗是孝武帝时的吏部尚书。他早就看不惯宋废帝的非人道的举措,屡屡劝阻,但一次次遭到废帝的辱骂。于是,蔡兴宗多次鼓动宋废帝的近臣沈庆之、王玄谟、刘道隆等起兵。
刘马上采纳了蔡兴宗的建议,抚慰那些亲友在寻阳做官、自己仍住在建康的家属们,起到了巨大的瓦解作用。结果,建康城内军民团结一致,朝野上下众志成城,从而为建康保卫战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由于建康宛如铜墙铁壁,因此拥护刘子勋的各路人马虽多,但却不能一下子吞掉刘王朝。如果说,建康保卫战一直是以守为攻、以静制动的话,那么,兖州刺史殷孝祖的支持,便扭转了战局,使刘下定决心主动出击。
兖州刺史殷孝祖是刘宋王朝驻守北部边疆的重要将领,因此,殷孝祖手中握有相当多的兵马。当建康政权与寻阳政权相互敌对时,刘派殷孝祖的外甥、司法参军葛僧韶前去劝说殷孝祖支持建康政权。但殷孝祖的态度较为暧昧。当他暗地派人去探访建康的实情,得知建康政权内部团结,兵马精锐,宋明帝刘为人宽厚,是一个有所为的皇帝时,殷孝祖觉得刘必将获得建康保卫战的胜利。于是,他明确表示支持刘政权,并亲自率领两千精锐人马赶往建康,杀开重围,进入城中。
殷孝祖的来到,不但壮大了建康的军事力量,鼓舞了士气,而且极大地稳定了建康的民心,使建康政权孤立无援的局面得以改变。
在稍作休整之后,刘决定主动进攻。他兵分三路,杀出建康。这三路人马将领的任命和调遣分别如下:
建安王刘休仁为西路军统帅,殷孝祖为前锋,督率宁朔将军沈攸之、江方兴,龙骧将军张兴世等部,作为主力部队进攻江州刘子勋;
山阳王刘休为西北路军统帅,督率辅国将军刘、宁朔将军吕安国等部,进攻豫州刺史殷琰;
巴陵王刘休若为东路军统帅,督率建威将军沈怀明、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殿中御史吴喜等部,进攻会稽孔觊等叛军。
三路大军出征之前,刘重申“罪不相及”的政策,声称:
“各位弟兄:如果你们有亲属在叛军那一边的,不受株连,勿以亲戚为虑。如果叛军的亲属在建康任职的,依然如故,勿再彷徨。总之,齐心讨贼,为国除奸。凯旋之日,我一定重赏诸位英雄。”
刘的这番表态,极大地稳定了军心、民心。
泰始二年(公元466年)正月,也就是刘子勋另立朝廷的同一个月,刘正式发兵。到二月,东路军率先攻占三吴地区,擒杀孔觊等叛将,其部下纷纷投降。
八月,西路军攻进寻阳,擒杀了刘子勋。
十二月,西北路军经过艰苦的征战,迫使殷琰大开城门,向刘称臣。
其他各路叛军见大势已去,也纷纷向刘称臣。至此,不到一年时间,刘的建康之战以反攻取胜而告终。此后,刘当足了七年的皇帝。
【作者点评】
毛泽东读史,喜欢在某一段的文字旁作眉批或划圈划线,以表示其重要性。
在读《通鉴纪事本末》卷118《废帝之乱》时,毛泽东在“废帝之乱”四个字的旁边,用铅笔加了旁圈,又划了两道曲线,说明毛泽东对这一段历史格外感兴趣。
在天头的位置,毛泽东写下了批语:“刘据建康,四方皆反。内线作战,以寡对众,以弱敌强。以蔡兴宗为谋主,以刘休若、刘休、刘休仁、吴喜、任农夫、张永、萧道成、王道隆、刘、沈攸之、黄回、吕安国、张兴世、刘嗣祖诸人为将帅,终于全胜,可谓奇矣。”
对吴喜、任农夫、王道隆、沈攸之、张兴世等人的名字,另加了旁圈。这几位,都是在建康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要将领。毛泽东点到的其他诸人,也是刘平定叛乱过程中的重要将领。
殿中御史吴喜,曾任河东太守。在任时,安抚民众,很受爱戴。文献称其“性宽厚,所至,人并怀之”,毛泽东在这句话旁加了旁圈。他请求率精兵三百东讨。当时,有人反对,说吴喜只不过是个文人,不会领兵打仗。刘信任吴喜,让他领兵东进。结果,老百姓一听吴喜来了,都来归附于他。吴喜以劣势之军连下数城,一直打到钱塘,叛军76万人投降,三吴地区得以平定。接着,吴喜率5000人马运送粮草、军械,支援其他部队,为最后平定各路叛军的胜利立下了赫赫功劳。
宁朔将军沈攸之,是颇有威望的一员大将。他“内抚将士,外谐群师,众并赖之”。毛泽东在描写沈攸之的一段话的天头上,写了“沈攸之”三个字。这说明毛泽东对其人颇有好感。沈攸之协同殷孝祖进攻寻阳。殷孝祖英勇战死,将士们都认为沈攸之应当接过指挥权。但他认为,前来支援他的江方兴有领兵作战的才能,因此他请求让江方兴为统帅,自己协同作战。这种顾全大局的行为,深得毛泽东的赏识。毛泽东在这一段描写的天头上画了三个大圈。沈攸之智勇双全,他围攻薛常宝于赭圻,致使薛军粮草断绝。刘胡把粮食藏在船舱里,将船弄翻,顺流而下,准备支援薛军。这一诡计被沈攸之识破,将粮食截获。一计不成,刘胡又生一计。他率1万步兵,夜里凿山开路,为薛军运粮,又被沈攸之击败。后来,沈攸之率军攻破赭圻,数千敌兵投降。刘认为沈攸之立了大功,任命他为雍州刺史。
龙骧将军张兴世,是另一位有勇有谋的将领。当刘派出的各路讨伐大军逼近刘子勋时,交战双方形成了战略相持的局面。这时,张兴世说:“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虽持之有余,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流回,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夫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这一番卓识,得到毛泽东的欣赏。毛泽东对每个句子都加了双圈,在天头上画了三个大圈,并书写“张兴世”三个字于旁。沈攸之、吴喜都赞同这一策略,沈攸之认为这是“安危大机,必不可辍”。他精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兴世军甚众,溯流稍上,寻复兴归,如是者累日”。毛泽东对每一个句子都加了双圈,表示颇为赞赏。张兴世制造忽进忽退的假象以麻痹敌人,然后于一天夜里,突然乘风破浪,攻占了上流的重要阵地——钱溪。
从毛泽东精读《废帝之乱》所作的圈、点和批语看,毛泽东对刘是充分肯定的。“刘据建康,四方皆反。”毛泽东对刘弑杀宋废帝之后,陷入孤立的困境表示深切的担忧。历史文献记载表明,当时刘处在四面八方的包围之中,各路叛军都拥护刘子勋。按照一般的逻辑,刘的垮台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刘不是庸俗无能之人,他懂得并且善于运用“团结”的领导艺术。身处孤立的境地,刘使建康城内的军民团结一致,使君臣将士之间团结一致。团结就是力量,刘终于反被动为主动,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并取得最后的胜利。这就是毛泽东所说的“内线作战”的军事策略。
说得更直白些,所谓“内线作战”,就是内部团结,一致对外,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以静制动,坚守阵地(城池),等待时机。刘正是如此,所以才能做到毛泽东高度评价的“以寡对众,以弱敌强”。
再细加分析,刘之所以能够贯彻“内线作战”的方针,是因为他能够团结并重用一大批优秀而忠诚的参谋和将领所至。其中,足智多谋、富有政治远见的蔡兴宗,受到毛泽东的高度赞赏。毛泽东称他为“谋主”而非一般意义上的“谋士”,一字之差,差之千里。蔡兴宗的建言,为建康之战的全胜指明了正确的方向。毛泽东在蔡兴宗对策的天头上,画了三个圈。蔡兴宗另有一段话,毛泽东逐字加了旁圈,在天头上画了三个圈。这段话原文如下:“逆之与顺,臣无以辨。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云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荡可必,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即平后,方当劳圣虑耳。”同样必不可少的是,刘从谏如流,完全采纳了蔡兴宗的高见。
此外,刘身边有一大批英勇善战的将领,为保卫建康政权出生入死,无论是组织战略防御还是组织战略进攻者,都是功高盖世的英雄豪杰。没有他们,刘恐怕是孤掌难鸣,根本不可能平定各路叛军。
附带提及,刘对蔡兴宗“罪不相及”的建策格外看重,他反复强调这一政策。在建康之战的战略防御阶段,刘正确地贯彻此策略;在建康之战的战略进攻阶段,刘再次重申此策略,稳定了军心和民心。刘是一个懂政策、讲政策的杰出政治家,正是这一点,刘得到了同样是杰出政治家的毛泽东的高度称赞。
在毛泽东眼里,刘的建康之战,可圈可点的地方很多。尽管历史文献对这场战役的细节记载不多,但作为军事家的毛泽东坚持认为建康之战是一个奇迹,所以他说“终于全胜,可谓奇矣”。奇就奇在刘以非凡的政治智慧和高明的军事策略,在困境中稳定军心、民心,进而发起反攻,最终获得平叛的全胜。
(吴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