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再度入宫之时,唐高宗后宫内的矛盾非常激烈。皇后王氏是关陇大族的后代,是朝中掌权的关陇贵族势力向宫中的延伸。她素以淑静贤德闻名,不失为作国母之风范,但她过于拘泥古板,缺乏温柔体贴,更不擅卖弄风情,加上又没有生育,所以不为高宗所爱。唐高宗长期受唐太宗训导,要做一个有为之君,却并无治政之能,对朝政事务难有自己的主张,便不得不事事听教于大臣,事事依赖于大臣,这颇使他感到羞愧自卑。高宗的心里话无处倾诉,只有一个女人可以让他暂时忘掉种种烦恼,这就是萧淑妃。萧淑妃原为良娣,美丽动人,撒娇撒痴,因而为高宗所喜。但萧淑妃却有一样毛病,那就是任性娇纵,也只可共玩乐,不足语心声。而且萧淑妃被宠,为王皇后所妒,两人都在高宗面前互相攻讦,喋喋不休。高宗既不便袒护皇后,又不便袒护萧淑妃,因此在宫中也得不到清静。正是在这种心情之下,他与武则天重续旧情并将她接入宫中。据史载,武则天的入宫,就是王皇后同萧淑妃争宠的一步棋。萧淑妃已生有两个女儿,后又怀孕,王皇后害怕萧淑妃生下一位皇子来,自己的后位不保,便接回已有身孕的武则天,以与萧淑妃抗衡。因此,武则天入宫一开始,就已经置身于后宫斗争的漩涡之中,从而打破了武则天对幸福生活的幻想。
软弱无助的唐高宗在武则天的怀抱里得到了心理的安慰。刚毅而有见识、年长他4岁的武则天迎合了他的恋母情结。但高宗对武氏的痴情引来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嫉恨,她们便联合起来,一齐把矛头都对准了武则天。
在宫中历练多年的武则天没有害怕,他开始运用其才智为命运而斗争。王皇后秉性严肃,不擅笼络、俯就下人,武则天便反其道而行之,越是王皇后瞧不起的人,她便越是示以亲热;将自己平日所得之赏赐,不论厚薄,悉数转赏给六尚女史。武则天自己曾是宫人,能体谅宫人的痛苦,因而从不滥施威风,所以宫女们无不敬重、同情并效忠于武昭仪,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一举一动都在武昭仪的掌握之中。入宫后不久,武则天为高宗生下了一个皇子,这就是武则天的长子、也是高宗后宫有地位的后妃妾侍中生下的第一个男孩,高宗给他取名叫李弘。李弘的出世更加重了武则天与王皇后和萧淑妃斗争的筹码。
但是,宫中的斗争引起了朝堂大臣们的注意。为了压制生有皇子的武昭仪,免生是非,在宰相、王皇后之舅柳的建议下,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众宰相请高宗立一个普通宫人所生的皇长子燕王李忠为太子,想杜绝武昭仪母以子贵的道路。此举极大地伤害了武则天,使她感到了王皇后背后的强大的朝中势力,她几乎丧失掉斗下去的勇气。但她知道,一旦她退缩,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冒险一搏,扳倒王皇后,自己取而代之。
武则天在震惊和伤心之余,开始把目光瞄向朝堂,她不认为朝中就是铁板一块,就没有可打开的缺口。她每与高宗相聚,便有意无意地问起朝中的事,了解朝中局势。一次,唐高宗有件事决定不下来,想请武昭仪拿个主意。他告诉武昭仪:郑州刺史许敬宗送来了请求告退的奏疏。许敬宗是南方士族,很有才名,举秀才科,唐太宗闻其名,召用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太宗征高丽时,许敬宗曾在马前受旨草写诏书,顷刻立成,词采华美,深受太宗赞赏。高宗即位后,任其为礼部尚书。许敬宗曾是高宗李治当太子时的侍从官,但因不是关陇集团中人,在高宗朝历受排挤,因小事即被贬为郑州刺史。许敬宗告退,就是试探在关陇集团笼罩下的高宗是否还记得他这个老臣,是否还用他。武昭仪听后,认为这是个天赐良机,当即劝高宗说:“许敬宗既然是个出色的人才,又是先皇喜爱之人,还是皇上旧属,皇上何不用他呢?可先让他做修史的事,位高而职责清闲,许敬宗自然会感激涕零,而朝臣也不会有异议。”高宗觉得此办法妥当,于是速将许敬宗召回,授为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武昭仪派心腹告诉许敬宗原委。许敬宗当然是感激不已,他在得知宫内斗争的内情后,也很快就心领神会。入朝后不久,他就派人告诉武昭仪表示要效忠她。武昭仪终于在朝中也有了支持者。在宫中,武则天则致力于进一步采取措施,以打击王皇后和萧淑妃。永徽五年(654年),武则天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一日,王皇后亲临武昭仪的寝宫,由于武昭仪不在,她只看了看新生的小公主,便回宫去了。不久,武昭仪回寝宫,便惊呼公主已在寝宫内死去。高宗得报,听说只有皇后来过,便认定是“皇后杀我女”。虽查无实据,但王皇后的厄运就此注定。
此后不久,高宗为抬高武则天的地位,借追赠唐高祖武德朝功臣之名,追赠武昭仪之父武士,向朝廷内外宣示武昭仪虽出身寒门,但也是唐朝开国功臣之女。为进一步向关陇集团和皇后施加压力,武昭仪授意许敬宗上奏,请封武昭仪为“宸妃”。“宸妃”在宫制中本不存在,这一称号完全是武则天构想的杰作。在皇帝后宫四妃之上加这么一个宸妃的名号,地位仅次于皇后,这无疑是向朝廷内外、宫内外发出了夺取皇后之位的试探信号。此举迅速遭到关陇集团的强烈反对。宰相韩瑗、来济等人在朝堂上以涉及皇帝的名声为由对高宗施加压力,他们说:“前朝从没有这种称号和做法,这样做可能会对皇上的声誉不利啊!”
永徽六年(655年)初,处于惊恐状态的王皇后竟听从其母柳氏的劝说,用巫术来诅咒高宗和武昭仪。按《旧唐书·后妃传》载:“(皇)后惧不自安,密与母柳氏求巫祝厌胜。”但这却加速了王皇后的倒台。事情败露后,王皇后被幽闭,柳氏被禁止入宫。宰相柳受此牵连,先被贬为吏部尚书,随之又被贬为遂州刺史,再贬荣州刺史。唐高宗决计要废黜王皇后了。
唐高宗废后的举动,遭到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重臣和其他大臣的强烈反对和竭力阻拦。由于心存幻想,也为了尽量不与身兼顾命大臣和国舅身份的朝中元老长孙无忌形成正面冲突,武则天最初还是力劝唐高宗以优礼来软化这位舅父,还伉俪相携,临幸长孙无忌的太尉府第,以家庭式的亲情来打动他。但长孙无忌对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而对皇后废立问题始终不松口。在朝堂上,废立皇后的斗争异常激烈,武则天的支持者许敬宗以及中书侍郎李义府与反武势力在朝堂上争吵起来。关陇实权派大臣大多站在长孙无忌的一边,他们不仅竭力维护王皇后的地位,还指斥武则天出身低微,且是狐媚惑主的祸根,不配立为皇后。褚遂良在朝堂上甚至以死来抗争,提出即使要改易皇后,也要择选名门,而不是立武则天。
永徽六年九月,唐高宗与武昭仪商议朝中形势时,谈到李勣这位宰相在废后争议中称病不朝,没有表明态度。武则天认为,李勣是四朝元老、出将入相的重臣,声望极高,但在永徽以来,因关陇集团的操纵而没有实权,大概正因为如此,他在废后的问题上不愿附和关陇集团。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高宗觉得有理,便在内廷召见了李勣,向他询问废后之事。李勣从容笑道:“此陛下家内私事,何必更问外人!”李勣一言九鼎,不仅表明了态度,而且还暗示高宗可以采取断然的举动。
这年十月十三日,高宗在得到李勣的意见后,凭着这股与关陇势力相对抗的力量的有力支持,便发布易后诏,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立武昭仪为皇后,并于十一月一日举行册后大典。在隆重的大典上,高宗为武后开一特例,让她乘坐重翟车,直抵皇宫西边的肃义门,接受文武百官、各族酋长的朝贺。在肃义门,武后向众官蔼然微笑,她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光彩夺目。一个在夹缝中百折不挠的女人,一个出身低微的女人,一个勇敢无畏的女人,终于脱颖而出,尝到了胜利的甜果。她在后宫的斗争中磨练了政治斗争的锋芒,积累了克敌制胜的权术,而不再仅仅是位普普通通的后宫丽人了。而唐朝的政治,从此刻上了武则天的烙印。
Δ天后垂帘
唐高宗仁弱而又无能,这使他在朝政和感情上都形成对武后的依赖。武后的才识、权谋和果敢的作风都与唐高宗形成鲜明的对照。她认为,沉湎于胜利的喜悦还为时过早,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她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需要对一些大事采取果断的行动。
首先,废立太子。太子历来被视为国之根本。武则天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当然不能容忍反武势力所立的太子李忠,必须废掉他,改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于是,她授意新任礼部尚书许敬宗上奏高宗:“如今皇后子即正嫡子,已年长,若庶子仍在太子位,将来必为国难之因。”此时,朝中关陇势力既然没有能阻止武氏为后,在废立太子的问题上也就无能为力了。而众多见风使舵的官员当然便随声附和。永徽七年(656年)正月,太子废立之举没有遇到什么反抗就顺利完成了。
第二,消除反武势力。在武则天的麾下,已形成了以许敬宗为首,包括中书侍郎李义府、御史中丞袁公瑜等人组成的拥戴武则天的政治势力。受到关陇集团排挤的以李为首的其他政治势力也拥护武则天。在此基础上,武则天开始打击把持朝政大权的关陇集团。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王皇后的舅父柳,他在王皇后被幽闭后,再一次被贬为莱州刺史。显庆二年(657年),武则天将谋反罪强加于他,使他身首异处。而在永徽六年九月,当时最激烈反对立武则天为皇后的褚遂良,当即被贬为潭州都督,寻又迁桂州都督,显庆二年也以谋反罪名将他贬至爱州(今越南清化),次年他忧郁而死。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等反武人士也次第被贬。在反武阵营的大臣中,现在就只剩长孙无忌这个孤家寡人了。
显庆四年(659年),有人控告太子冼马(太子宫中掌管图书的官员)韦季方等与朝廷权贵结党营私。高宗命许敬宗审理此案。韦季方是长孙无忌的门生故旧,许敬宗便借机用酷刑逼韦季方招供与长孙无忌结党谋反。韦季方以自杀相抗争。但在许敬宗的精心炮制下,长孙无忌仍以谋反罪被削去太尉衔和赵国公爵位,流放至黔州,旋被迫自缢死。结果,长孙氏和柳族共有13人被斩杀或遭流放。
武则天在大力削除政敌的同时,为提高自己的权势并大力扶持拥戴她的庶族官僚,她授意许敬宗奏请高宗修改唐太宗时修纂的《氏族志》为《姓氏录》。《姓氏录》把门第高下的意义加以淡化,按担任的官品的高下来酌定氏姓等级,凡五品以上的官员,不论其出身,一律列入士族,并以低微的武氏后族荣登第一等。此举较彻底地否定了旧的门第观念,笼络了大量庶族出身的新贵族,受到了大多数地主阶级人士的拥护。
唐高宗虚胖体弱,特别是自永徽五年以来,便时常头晕,并伴有关节炎、背痛,显庆二年又出现双臂麻木症状,坐朝时精神不能专注。唐高宗便更依赖于武后,百事由她在后台裁决。坐朝而不决,渐成高宗的惯例。显庆五年(660年)六月,高宗头痛加剧,双目晕眩不能视,百司奏事更委托武后办理。数月后,高宗病情更加恶化,武则天便代替高宗上朝,坐在珠帘之后,处理政务。她表现出的智慧和干练,受到朝中大臣们的称赞。
高宗正当壮年却病魔缠身,这很令武则天担忧。她认为皇上的疾病与围在他身边的众多美女有关。唐高宗好女色,普通宫女就给他生了几个儿子。武则天决计要对后宫进行改革。她将四妃、九嫔以及美人、才人等妃嫔名称全部更改,重新设置为赞德、宣仪、承闺、承旨、卫仙、供奉等名目。实际上,赞德以下宫人已不再是名副其实的妃妾,而只是侍奉皇上的女仆,皇帝只能同皇后过一夫一妻制的生活。高宗是不满这种改革的,但嘴上却又不便说。
武则天的垂帘听政难免使其亲信飞扬跋扈起来,尤其是人称“李猫”的李义府。他无恶不作,受贿卖官,贪得无厌,而且在高宗面前也敢狂悖无礼。皇后势力的扩张,开始令高宗不安和不满,帝后矛盾加剧。作为反击,高宗决定重惩李义府。龙朔三年(663年),罪恶昭彰的李义府被除名,流放州(今四川西昌),其诸儿子女婿也悉数被除名流放。
麟德元年(664年),帝后斗争演变为一场废后风波。时长安蓬莱宫盛传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幽灵时常出没,武则天召令道士郭行真到寝宫设坛驱鬼。高宗接到宦官王伏胜密报,非常气愤,认为皇后这样做有失大体。他一气之下,生出了废后的想法,密召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的上官仪,命他起草废后诏书。就在这时,武则天很快也得到密报,迅即赶到高宗面前,将墨迹未干的诏书撕毁,委屈地诘问高宗:“近来龙体欠安,为了国家和皇上,我不辞辛苦,尽心竭力处理政事,怕有丝毫差错,常致茶饭无思,夜不能寐。陛下却背着我,听信奴才之言,在这里商议废我!”秉性懦弱的高宗被问得无话可说,便推说是受了上官仪的挑唆。武则天闻之大怒,将上官仪投入大牢,又指使许敬宗等人诬陷上官仪、王伏胜与废太子李忠策划谋反。结果,上官仪惨死狱中,其子上官廷芝和宦官王伏胜被杀,上官一家被籍没宫中为奴。废太子李忠闻知消息,也自缢身亡。
从此,武后的地位更加巩固,高宗对此已无可奈何。武后继续在紫宸殿设下翠帘,与高宗共同听政。而实际上,高宗已成为一种象征,一个橡皮图章,他将朝中各务事无巨细悉交给武后处置。至此,天下吏民便称他们为“二圣”。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皇帝与皇后在地位上平起平坐,并得到朝廷内外的公开承认。
武则天为了提高自己的威信,特向高宗提出一同去泰山封禅的主意,借以炫示唐室天下在“二圣”治理下的繁荣稳定。乾封元年(666年)十月二十八日,千乘万骑的皇朝队伍浩浩荡荡地自东都洛阳出发,于年底抵达泰山山麓。整个大典都是武则天一手策划的。新年伊始,高宗率众来到泰山山麓祭祀天帝。元月二日,又来到泰山之巅,登上登封台祭天。三日,高宗在社首山的降禅方坛祭祀地后,皇后武则天也率领公主及各亲王的命妇,登坛进行礼拜,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