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子小姐作为今参典侍的生活开始了。
进宫之前,后宫的生活已听到过不少,但进宫之后,发觉不懂的地方还很多。
勤务分成早班、晚班、余班三类。
早班即早上勤务,在局中就寝,清晨一大早,辰时出勤,当晚在后宫值宿。
晚班出勤时间相对晚一些。
同样,前一夜在局中就寝,巳时出勤,当晚在后宫值宿。
余班前夜在后宫值宿,待巳时晚班的人来后,于巳刻半退出,返回局中休息到申时,之后再度出勤,一直等到主上就寝后,方退回局中休息。
大典侍之局位于东对屋的上房。尚未习惯出勤的疲惫,
上午8点。
上午11点。
下午4点。
还在酣然沉睡时,一到卯时,御膳部的命妇就会用清亮的嗓门开始在走廊呼唤了。
“喂——,正午时分已至喽!”
这里的正午并不是中午或天亮的意思。在宫中,它的意思是“起床”或“睁眼”
“喂——,正午时分已至喽!”
等走过典侍、掌侍等居住的东对屋走廊,来到命妇以下居住的西对屋走廊,这句话就变成了“喂——,正午喽!省略了后面的部分,也省去了原来的敬意。”
呼唤声非常独特,有一种闻后神智一下变清醒的冲击。
被呼唤声唤起后,一名先前已起身的负责化妆的针女开始在拉窗内侧榻榻米走廊下摆放化妆用具。有趣的是,化妆顺序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始终没有出现过丝毫的偏差,人们甚至忘记了这种顺序起始于何时。首先,在正面的中央竖起镜架放上镜子,之后,在右侧铺开包装纸,排放好梳头工具,连这些工具的排放方式都一成不变。
右侧摆放的,分别是梳头工具、搔头工具。
左侧摆放的,分别是白粉、白粉刷毛、眉笔、胭脂,旁边则是盆、热水桶、凉水桶。
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放着漱口工具。镜子的正前方,则铺着两层白羽的大坐垫。
由于权命妇以下的人被禁止使用丝绸物品,因此她们原来是不能使用这张坐垫的。不过后来,大家起床来到铺着榻榻米的走廊之后,直到清晨化妆前,所有的事都在这上面完成了。
今参身份的典侍配有两名针女,她们按照京城习惯称庆子小姐为“掌柜的”其中一人负责化妆,另一人负责端水桶。
就是说,起床后是这样的程序:先用负责端水桶的针女送来的热水或凉水净手,然后边用白麻手巾把手擦干,边坐到大坐垫之上。
之后,另一名负责化妆的针女马上用梳子将头梳理一遍。梳完头接着漱口,漱完口后用水从脸到脖颈子洗净,之后的程序是编发。
编发根据当日的穿着而异,有时会编成辫子,有时则会编成其他发型。
发型整理完毕,这才开始细致入微的化妆。
从梳头到化妆结束大约需要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完成这一切,就该吃早餐了。
后宫将用餐称为“御番”
空着手的御番针女从女佣那里接过食物,摆上食案。食案上至少会摆有七八道甚至十二道菜肴。
但这些菜肴绝非是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山珍海味,因为像烤精盐、酸梅、两瓣香煮豆、一片鱼味煮海带等,都算作一道菜肴。此外,为了祈求平安而上的只看不吃的“烧烤”也算一道。说是烧烤,实为木松鱼干,所以根本咬不动。
不过早餐后可以再添一碗汤的时候,命妇清亮的美声又会在走廊回荡:
“喂——膳后好好休息喽!”
同样,到了西对屋,这句话也简化成了“喂——膳后休息喽!需要的人可以命针女去取。”
这样的呼唤声除了这种场合外,还会在每月朔日朝拜之后响起。那时喊的内容据说是:
“朝拜完毕,膳后休息喽!”
膳后休息,听起来是让你喘口气的意思。这里其实是身处宫廷之中的女性们一种快乐感情恰如其分的语言表现,那意思就是,这顿膳食您究竟吃到了什么呢?
宫廷中的习惯有许多与普通人不同之处,而其中让人最感惊异,最感震动的,是针女举止行为中的“尊上”及“贱下”
所谓“尊上”简言之就是腰部以上的东西,相对而言“贱下”就是指腰部以下。
其区分之严格几近苛刻。举例来说,如果有个针女从怀中取出白纸呈上后,一旦稍不留神把手垂到膝下了,便立即会遭到厉声呵斥:
“怎么变成‘贱下’了?退下!”
从而被喝退。此时,怀中的白纸也理所当然被认为是不洁之物而扔掉。不但如此,即便是自己手心朝下放在膝上,厉声斥责也同样会响起。
于是,当她们把手放在膝上时,一定是手背朝下,手心朝上地等待下一项差事。而手指是绝对不能触及下半身的膝盖的。
一旦被上司看到,等待那针女的一定是“怎么变成‘贱下’了?退下!的训斥,她则会匆匆退回,赶紧用热水净身,否则就不能继续在“掌柜的”前面听
每月第一天。
差了。这已成为了惯例。
过去庆子小姐听说这些时,还认为它仅仅是种习惯。而入宫后才开始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里含有一种极强的人的意识。
人拥有希望接近神灵的纯洁的精神面,以及与动物相近的生理面的两面。
腰部以上是一个人智性、理性寄宿的地方,而腰部以下则只能是生理的宿体。
人优于万物之处,在于他的“尊上”而不是“贱下”
似乎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和反思而产生了这样的习惯。同时,这种严格又奇异的习惯又是对地上造神努力的一种推进。
不断持续着成为神灵的修养的是天子。侍奉这样的天子的人,必须保持绝对的清净。这样的习惯萌生于这样的想法,被保持至今。如果这样的理解站得住脚,那确实应该对其重新回味。
早餐结束后,接下来的,便是在天皇身边侍奉。
不同的“掌柜的”前往天皇身边后,针女及下面的女佣开始准备不同的“御番”盒饭)
宫中只有天皇吃的饭被称为“御膳”女官们吃的都称“御番”
御番准备完毕后,针女们中午前会将其端到天皇御常御殿旁里面的御膳棚摆好。负责此项工作的针女被称为“御番运”
庆子今参对这些宫廷习俗的适应意外之快。
不过,入宫后与负责御常御殿打扫之职的掌侍掺杂在一起,侍奉天皇的衣食起居后,她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虚岁16岁的少女。
无论心理准备做得多么充分,心中的不安仍然不是轻易可以抚平的。
最让她困惑的是天颜难见。是呀,即便是一夫一妻的世俗家庭,夫妻相敬如宾也需时日。
这里俨然是以完全不同的道德观念为支撑的另一个世界。
天皇的语气是随和的。
“看呀今参,今天东山的嫩叶看上去近得就像触手可及。过几天花园里的杜鹃也要花开满园了。”
那个时刻,她的回答已在心中想好,但就是没有说出口。
前面的皇子纷纷夭折,自己是为生皇子而进宫的……或许她的这一自我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她的言行。
天皇似乎每天很忙碌。他有时会宣三条、近卫等重臣入宫密谈,而大多数时候,他则是前往距此稍远的学问所、小御所,或是清凉殿,接见众臣。
此举的含义是,在那里可以切身感受世间之风的凄厉。每到这时,今参大多会被留在御常御殿内的等待间,望着御庭院的尽头发呆。
御常御殿的东边有座种满杜鹃花的庭园,与林泉美景的小御所用走廊和围墙隔开。
站在御缘厅,满眼嫩叶的东山绿色渐浓,用各种表情与人交流着。庭院中的杜鹃不久也将花开如海。然而按习惯轮流值宿的今参身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天皇与准后相处和睦,无刻意回避她之意。尽管如此,也无有意接近她之心。
于是,少女心中充满苦楚。晚春的伤感意外带来了思亲的孤独,她时常泪水盈眶。
出人意料的是,此时浮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双亲,而是八濑村乡土气息浓厚的风景,以及河内介严厉的面容。
季节变化中,杜鹃之后是菖蒲,再往后,进入了大粒风沙加五月雨静静落下的时节。
此时御所中已是闷热难耐。天皇每天晚餐后,会顺着走廊前往位于略微偏北方向的清凉处纳凉。
这个时候今参终于有幸一睹圣容。天皇的声音很温柔,面庞清瘦,玉颜光洁,双眼炯炯有神。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从这目光中读出了种种忧虑。不过这种黄昏时分的纳凉相伴,却给她的心灵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
此时的天皇,正为御妹和宫亲子内亲王的婚事而烦恼着。
每当看到今参,天皇不由想起年龄相仿的皇妹,于是开始频繁地把亲子呀,和宫呀之类的话题挂在嘴边。
“我意已决,把和宫嫁给有栖川宫。今参知道有栖川宫吗?”
遇到这么一问,今参的亲近感顿时平添了一分。
原来至尊也拥有与凡人一样的温情呀……
江户时代天皇接见幕府使者、大名等的场所。
“先帝就对和宫疼爱有加呀!所以我一定要让和宫幸福。”
此时此刻,天皇看上去更像一位刚满20岁的温柔兄长。
而今参可以尽情地回答天皇的提问,是在和宫订婚的决定正式发布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