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主要围绕宫廷及其周边的事情展开。刚继位四年有余的当今之帝(孝明天皇)英明无比,登基的同时便向幕府下达了敕谕……说到这些时,还没有引起莲月尼姑太大的注意。
当然,她也并非将自己置身于不闻窗外事、只顾自己烦恼的状态之中。她不但听说了近来夷人的船只频频出没于日本近海,还完全知道整个日本因此燃起了无名的愤怒。
在莲月尼姑眼中,三国大学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傲、自大的印象。
“事到如今,如果再不明君臣之仪、正国家之态的话,日本必定灭亡。考虑至此,新帝已毅然奋起。”
大学把脸憋得通红,大声背诵起新帝的告谕来,没想到差点碰掉了茶杯。
其实,从很久以前,莲月尼姑就不太欣赏三国大学的为人。月照则与他不同,总是在一旁静静地颔首,举止文雅。也许是有他在一旁对比,莲月尼姑觉得三国的声音和做派颇似歌舞伎中涂着红脸的反派角色,不禁使她联想到站在波涛汹涌的海边、满面颓唐的渔夫。
“近年,时闻异国船只出没。虽长久以来便强调要文道毕治,武事备整,尤其坚固海防,曾令主上一时宽慰,然近风传外来船只频频来犯,圣心复又为之甚忧。在此之上,所有武门之士应不鄙夷洋蛮小寇,不惧恐夷狄大贼,善立良策,充分对应,以不使神州蒙羞,上宽主上圣心。”
大学用上奏祈祷文的语气高声背诵着敕谕。
“这篇告谕意味着什么?这难道不是对历史的拨乱反正吗?不正是圣上伟大部署的第一步吗?”
大学目空一切地以有些苍老的声音妄加评论着;同时,对在座的人们也表现出一种强硬的态度。
用不着听国学者的说教,京城的人们也深信这个国家的主人绝不是将军。但是,人们却忘了去反思一点,即宫廷所处的环境是否允许他们去扮演应该扮演的角色。
大学补充说,对于淡忘了日本现状的人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警告。
“请试着思考一下,距今二百多年前,宫廷将一切大权委任给了德川幕府。其后,又可曾对幕府加以干涉过吗?不,一次也没有。但是,这一惯例最终将会被打破。即便言辞极尽诚恳,但吾主圣意已决,不会再对此听之任之。天下的老百姓们又作何感想呢?”
说着,三国大学观察了一下水户藩鹈饲吉左卫门的脸色。
鹈饲吉左卫门沉稳地看看月照,又看看丹羽丰前。
“关于那件事情……其实,在下达您刚刚诵读的敕谕的前三个月,一个名叫比德尔的海军准将作为美利坚国使节率两艘军舰来到浦贺,强行与我进行了谈判。该藩一直以来都深谙攘夷的重要性,因此立即向幕府进言道:事关日本沉浮,为成功攘夷,请求清点大炮的数量。而清点的结果又如何呢?派得上用场的一贯以上的大炮,观音崎的台场有6门,城岛有2门,走水的石门崎有2门,同旗有6门,猿岛有1门,大津阵屋有2门,合计仅有19门……虽然紧急调集五千余人驻守该地,并在浦贺的海滨张开幕帐、遍立藩旗以助声势,但是美利坚一艘军舰便携带80门大炮。如此算来,我军的战斗力仅为其十分之一……军队已做好准备……”
1846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比德尔率舰队抵达日本浦贺,递交了波尔克总统致幕府将军的亲笔信,要求日本开国通商,遭到拒绝。
贯为日本重量单位,一贯约等于37公斤。
但根本不是美利坚军舰的对手。这也正是年轻新帝的忧虑和担心,因此才打破两百多年来的习惯,下达了告谕。
萨摩的家臣日下部伊三次转过身来,面向一直默默倾听的肤色白净的月照说道:
“问题是幕府如何看待这一紧急情况。如能体会圣上的良苦用心,立即进行军事筹备的话自然好。但是,在民心骚动的情况下,幕府却以正值其东照权现家康公的父亲广忠公三百年忌为由,上京奏请追赠其为正一位大政大臣。还不只如此,随后幕府还蛮横地提出一个空前无理的要求。由于上上任将军家治公的嫡子家基早逝,而家基从辈分而言又相当于现任将军的叔父,因此,幕府欲请宫廷封家基为正一位大政大臣……宫廷内由此不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是吧,丰前大人。”
丹羽丰前守在这些人当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即便如此,他此次同来似乎也有要向月照表明的情况,于是接过话题细声细气、结结巴巴地说:
“正……如……你所说,关于家基之事,幕府宣称,室町将军足利义持时代,不是有赠与其叔父满诠从一位左大臣官位的……先……例吗?他们还说,本来,武将的官位与朝廷的官位就不尽相同,因此不该影响册封。最终,在幕府的百般狡辩下,主上被迫追赠了勋位。当然,我家主人和鹰司内大臣的心中都有不平,但不能在此与江户争执。同时,夷人的船只自今年3月初就从对马海域起,先后出没于松前、津轻、出羽、越后、琉球,并在松前测量海岸,又袭击出羽海上的商船,大肆掠夺大豆。而因漂流被送到长崎的美利坚人也已达16名。处在这一非同寻常的时刻,考虑到必须集结兵力共同攘夷,陛下才不得不满足了他们追赠勋位的要求。”
“但是,这种妥协完全没有作用。你说呢,丰前大人?”
看丰前一直在谈论这一件事,三国大学忍不住大声说:
“正……如……您所说,如今夷人船只出没这一重大问题就在眼前,而今年幕府却只是考虑古人之事。先是封新田义重为从二位,接着又封家康公的母亲传通院于大从一位等,一个接一个尽是些为表孝心的奏请……在宫廷内,是命令七社七寺祈祷顺利解决外患;在江户,则是一味地祈祷平安,埋头于先祖之事……这样的话,是解决不了眼下问题的。长此下去,必将引发宫廷与江户之间的相互争斗。”
“这不早就司空见惯了。年轻的新帝对于将国难置于脑后的德川家已经忍无可忍了。”
大学继续用煽动的语气说道。然后,又稍微观察了一下鹈饲吉左卫门的脸色。
积极倡导攘夷的水户是德川家族的亲藩。大学如此指责德川家族,但似乎并没有诋毁水户之意。
“无论如何,忘记我国的国体,将大政长期交由幕府垄断,这难道不是错误吗?”
听完日下部的话,鹈饲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
“德川家族也是勤皇的,请不要忘了这一点。”
义正词严地说出这番话后,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于强硬,鹈饲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月照轻轻地开口说道:
“不管怎样,年轻英明的新帝很有可能会被卷入这场骚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设法让幕府尽早关注国难。”
这样一来,月照将话题的方向委婉地转移到了正轨上。
江户时代将军家族近亲的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