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司令在香山和中岛的引导下刚刚踏入会馆,令日本人始料不及的场面发生了。香山将佩里领到座位附近,六七十名荷枪实弹的美国陆战队员竟然穿着鞋哗啦一下就闯进了内堂。
小个子的日本官员正匍匐在地面叩头行礼、恭恭敬敬迎接来宾,险些被这些彪形大汉踩在脚下。武士们见此情景没有一个不气得咬牙切齿。
“从久里浜登陆的洋人队”
列整齐,步伐划一,穿着华丽。一行人进入屋内,在入口处一字排开,司令、将军、副官司刚一迈入内堂,便有六七十名士兵一拥而入,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佩戴刀剑,手枪子弹已经上膛,怒目圆睁,做好了随时开枪射击的准备。在大厅迎候的日本人差点被涌入的洋人掀翻在地,奉行大人心中大为不满,命令武士们也进入内堂。武士们勉强挤进内堂,可是个个吓得胆战心惊,哪敢上前阻止美国士兵,只得暗自窝火。况且,幕府事先再三交代必须稳妥行事,所以武士的枪炮里根本没有子弹,火绳枪也未点燃,任凭洋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也奈何不得。
这是浦贺组与力樋田多太郎在手记中的一段记载,樋田当时目睹了会谈现场。读者们不难看出,佩里的示威恰好表明他企图用粗暴的行为掩饰自己的怀疑和怯懦。
如果事情发生在现代,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荷枪实弹的士兵们冲进庄严的外交仪式现场,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这不啻于一帮粗暴无礼的无赖。
接着,没有任何好感和信任可言的双方上演了一出古怪绝伦的喜剧。
伊豆守户田氏荣、井户石见守弘道及大学头林韑三人竭力抑制着心中的不快,放好椅子,请佩里入座。
日方虽然没有准备桌子,但为了表示对对方生活习惯的尊重,还是特地张罗了几把椅子。
据说,由于时间匆忙,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只是从附近的寺庙借了几把太师椅。掉了漆的椅子,只能急急忙忙凑合着用红布缠起来。其中,最新、最漂亮的要数野比村最宝寺借来的那一把太师椅了。
满怀敌意的双方正襟危坐,开始了国书交接仪式。
这时,一等翻译堀达之助问美方的翻译波特曼:
“户田大人已准备就绪,可以接受国书,不知贵方是否准备妥当?”
在双方身后,有一扇金色的屏风,屏风前方放置着一个用来存放佛经的红漆盒。堀达之助指着漆盒说:
“如果已经准备就绪,就请将国书放在这里。”
两名少年捧着盒子走上前来,后面跟着两名黑人。
等少年走到红漆盒前面,黑人从少年手中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的文件,向众人展示文件的内容和印章,然后又毕恭毕敬地放入盒子盖好。
佩里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日方三位官员则面无表情,态度冷淡,如同三尊冷冰冰的瓷器。
众人一言不发,屋里鸦雀无声。
就这样,美国人将总统菲尔莫尔的亲笔信、总统对佩里的任命书以及佩里致日本国皇帝(将军)的信函及其中文和荷兰语译文副本递交给日方,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哑剧。
少年和黑人退了下去,波特曼向堀达之助分别简单说明了信函的内容。
这时,香山荣左卫门端坐在榻榻米上,低着头倾听。
今天,他的最大任务就是让这场尴尬的会面赶快结束,免得节外生枝。
堀达之助说明完毕后,起身走到井户弘道面前,跪着接过一个卷轴,然后上前递交给佩里。
“这是什么?”
佩里通过翻译波特曼问道。香山答道:
“这是接收证明。”
上面用荷兰语写道:
“此次日本国虽已破例接收了国书,但浦贺原本不是接待外国来宾之地,因此,恕难立即答复。一旦交接完毕,请贵方速速离去。”
等波特曼一口气翻译成英语,佩里听完后,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香山荣左卫门禁不住捏了一把汗,蛮不讲理的强盗怎么会听从这样的说教。
他认为,这种说教无异于对牛弹琴。但是,老中笔头伊势守阿部似乎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或许这是被对方紧追不舍的日本被迫无奈而采取的举动。果然,佩里硬邦邦地对波特曼说了些什么。
波特曼吞吞吐吐地对堀达之助说:
“舰队两三天之内便会离开这里,经过琉球前往广东,准备明年春天四五月份返航回到这里。”
返航?难道他们分明已经把日本当成了自己的基地?堀达之助惊讶地说道:
“请再说一遍”
波特曼又重复一遍。
“如此说来,司令还要带领着四五艘军舰一同前来吗?”
堀达之助的语气流露出一种责备,因为军舰的造访就是以武力压制对方的侵略行为。
“下次我们将率领所有的军舰一起前来。”
波特曼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
“这来到日本的只不过是舰队的一部分。明年可能会有更多的军舰一同前来。”
此时的香山荣左卫门不得不也装出一副瓷器般的面孔。
他催促着堀达之助用细绳将文件捆好,放进红漆盒。
然后,行了一礼郑重其事地说:
“交接仪式到此结束。”
说完,香山躬着腰,先走了出去。佩里见状也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户田、井户两位奉行和林大学头一言不发。由于佩里没有阻止卫兵们穿鞋进入内堂,因此他们继续保持冷淡和沉默,告诉对方这里不是什么接待外宾的场所。
早知双方见面后连一句寒暄问候都没有,当初又何必特地赶建馆舍,还兴师动众地借来太师椅?
就这样,三人目送佩里离去,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金屏风前面。
香山荣左卫门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今天是他一个人主演的独角戏。
佩里一行重新排好列队,奏起军乐,准备返程。当然,前去为他们送行的还是香山。
香山再次和中岛、堀达之助分乘两艘船,护送佩里的旗舰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