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姐,有句俗话你可知道?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有缘哩。”他涎着脸说。
对方不理不睬,脸上没任何表情,他堵着她的视线,又问了一句:“乔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的眼光带着淫邪,想要把自己衣服扒下来似的,乔子琴很不舒服,可是四周有那么多人,又不便发作。虽然听不见,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乔子琴眨眨眼睛,微微一笑:“不要乱说好不好?”
“我没有乱说啊!”笑得他精神亢奋起来,“乔小姐,到家里去喝杯茶吧。”
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日本鬼子好可恶哦,炸弹居然对准平民百姓。”
“要不然我请你吃饭?”
“防空洞里人真多,空气太差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前面几句话都不搭界,最后这句话他明白了,还是在问我呢?我不是刚才对他说了吗?马上接口就说:“我就住在这附近呢!新四军不是发了点遣散费吗?我在这里做点生意,租间小房子,倒腾点日用百货,混口饭吃,乔小姐到寒舍里去喝喝茶怎么样?”
看他涎着脸又往跟前凑,乔子琴心生警惕,她一直怀疑詹姆斯的金表是他偷的,要么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偷的。在长江里泡那么长时间金表都没有丢,怎么到平天湖金表就没有了呢?于是往后退了一步,反问他:“你看见陈明没有?”
啊?他与陈明走在一起的?王霸又反问她:“你与那个游击队长一起来的?那詹姆斯呢?”
乔子琴不想与他周旋,被他挡在前面,万一与陈明走岔了怎么办?自己对武汉一点也不熟悉,要问人吧,别人说了也听不见。也知道敌机轰炸后一片狼藉,公共汽车肯定停开了,要走回去可能比较远,记不到路怎么办?
突然看到一辆三轮车,赶紧跑过去,却被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先拦住了。谁知道,两人价格没谈好,那男人走了。
她赶紧拉住车把子,说自己要坐。车夫正是拉生意的时候,趁机抬价:“小姐,有言在先,大街上被炸得一塌糊涂,路不好走,车钱要加倍哦。”
乔子琴不知道他说些什么,胡乱点头,赶紧上车,对跟过来的王霸说了一声:“我有事去了,再见哦。”
她那么优雅地挥挥手,就像那小手在胸前抓抓,王霸心里痒爬爬的,心想:哪怕你金枝玉叶,流落在外,不也是个乞丐了么?能有一碗饭吃就不错了。因此还不死心,还问了一声:“你现在住哪里?我去看你去?”
根本没听见他的问话,乔子琴只是对车夫喊了一声:“到宝通禅寺——”她自己听不见,以为车夫也听不见,喊声特别响。
车夫听见了,脚一蹬,三轮车就跑了。
王霸也听见了,愣了一下:一个女人怎么会住寺庙里?她肯定跟着那几个人一起,如果有詹姆斯就坏事了。偷来的锣鼓打不得,拿人家的手短,还是回避着点吧!
快到手的肉没吃到,王霸悻悻地回身,正要回自己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王老板,正要去找你哩,嘿嘿,鬼子飞机让我们遇见了。”
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王霸回头一看,是开当铺的牛老板。人家是真正的老板,开当铺的也是放高利贷的,国难发财,来得更快。
“牛老板也来躲空难啊。找我干什么?”他心里正不痛快,不耐烦地反问。
“你上次不是拿只金表给我看的吗?现在金表出手了没有?”
王霸是捉鬼卖钱的人,听他的口气想要,马上从奴隶到将军一般趾高气扬了:“你不是说那是外国玩意儿,不好估价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牛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不是千方百计为你帮忙啊,终于找到路子,现在你的财运来了——”
他俩谈不上是朋友,但也是老关系户了。王霸拿那几个新四军给的路费哪够他花的?好歹在小孤山打家劫舍搞了一点值钱的东西,尤其是金银首饰带到武汉来,都到这一家店铺换成现大洋,过了几天好日子。
最近看见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跑反,还是带些大洋走方便些,就把金表拿出来估价。
牛老板一看,就说这表是洋货,而且还是美国货,问他哪来的?
他说是洋人卖给他的,要死當,开的价钱也很高,老板没有同意,说武汉的洋人都跑完了,不好出手,没有接货的,现在来找自己,莫非有下家了?
做生意讲究囤货居奇,老板亲自来找他,还有提升价格的余地,也就带理不理的,说:“这不是一个钱两个钱,难道我们就站在马路上做生意吗?”
“好说好说,是到贵府还是到寒舍?”
王霸想,自己那个破窝,老鼠子都养不了,总不能带人去丢脸,于是就说:“你的店铺才是谈生意的地方啊。”
老板就把他往自己店里带。柜台有道后门通向后堂。比前店的面积还要大,一整套黑色真皮沙发,与古玩架上的瓶瓶罐罐绝不搭配,但王霸第一次进来,还是看得眼花缭乱。
后厅两侧都有小门,牛老板让他进入一间,里面是全套的中式家具,还有一张比他床都大的黑漆老板桌,桌上放着算盘,账簿,还有一台电话,这家伙,阔气呀!
老板让他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还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帮工来给他倒茶,茶是好茶,从来没有闻过那么香的味道,今日自己当一回上宾了。
王霸大腿翘着二腿,摇着晃着,揭开盖碗茶的盖子,抿了一口香茶,这才说:“不要以为你把我待若上宾,我就会松口,实不相瞒,武汉也快保不住了,我要到重庆去投亲靠友,需要一笔路费。这几天接触了几家,要比较一下,谁出的价格高,我就卖给谁。”
得了吧!你那东西本来就来路不明,现在人心惶惶,逃难的人,带出来的金银首饰都要变换成大洋,生意好做得很,谁还要买你的金表?
老板也不说破,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欠着身子说:“你的那个美国金表的确不一般,我给你的开价你也舍不得卖,你开的价格我也不能接受……”
王霸鼓起眼睛,就差点没拍桌子,说:“什么意思?你叫老弟来喝茶的吧?既然如此,我们免谈。”
见他装模作样要走,老板也不拉他,只是幽幽说了一句:“宝贝本无价,卖给识货人人。现在有人看上了它,愿意出更高的价了。”
他突然感兴趣了,身子一旋转,马上凑过去:“出多少?”
当铺老板伸出巴掌,翻了一下。
“一千?”他心灰意冷,“也不怎么样嘛。”
“不是,”老板的金鱼眼泡张开又合上了,“比我原来开你的价格翻一倍。”
一张磨刀石的脸凹下一个大坑,翻一番的价格?王霸还想多捞几个:“我开的价格翻一番!”
胖老板咬咬牙:“行!”
“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还有个条件,”老板捏住他的手说,“要找到那只表的主人。”
王霸牙疼似地抽回手来,这笔买卖做不成了,偷来的锣鼓打不得,让他去找詹姆斯,不等于把自己送进当铺里面吗?
就在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时候,老板补充了一句:“不是要你直接带他来,你只要告诉我们,他住在哪里就行了。”
那颗悬到半空的心又落下来,天啊,我发财的机会到了,当即拍了老板一巴掌:“好,那我明天就告诉你——不许反悔哦。”
出了牛记当铺,王霸像兔子一样蹦起来,撒开脚丫子就向宝通禅寺跑去。
他知道,外国佬身边带着一个医生,因为他中的枪伤,子弹卡在骨头里,一路上没办法治疗,女医生就是照顾他的。伤筋动骨100天,即使手术过了,外国佬也在疗养当中,医生是少不了的,那女人跟他在一起,穷得只有住寺庙,看我发洋财吧!
见到詹姆斯,对方就是说他偷了金表,自己抵死不承认,他也没办法。三年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他能把我怎么样?也顾不得天热了,也不想省那几个钱了,三轮车跑得快,他想再找一辆三轮车,但没这么好的机遇,一路上都等不到,只有甩个腿跑去。
等他进了寺庙,才发现寺庙实在是太大,大得让他找不到北,而且里面住满了难民。,问老和尚问难民,挨个问过去,是不是有一个外国人住在这里?大家都摇头。
当然,陈明他们不是普通的人,又到寮房一一看过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他跑出了一身大汗,寮房里一个老头子指点他:“你不如问问知客僧,像你说的这么醒目的外国人,他应该是知道的。”
在小孤山虽然住在寺庙里,但那是一座空房子,从来不懂得这些东西,听老人这么一说,赶紧去找什么知客僧。
这个人好找,他就是寺庙里的接待大员,逮着一个小沙弥,很快就把他带去。
王霸学斯文了,走上前,斯斯文文鞠了一躬:“高僧慢行,请问乔小姐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