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的逻辑,眼前的小伙子也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但是,广场上的演讲让她热血沸腾,他坦诚的说他信仰共产主义,反而增加了自己的信任感,于是,她把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现在这是唯一能诉说的人,也是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了。
看来江龙到底叛变了。只是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虽然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江龙是个粗陋的码头工人,没那么多慎密心思。
难道真因为女人的关系?从平天湖落水之后,他始终没见到詹姆斯、陈明和乔子琴。但是,从安徽到湖北的路上,他召集了一大队学生,沿途进行了抗日的宣传,就在木港遇见了江龙,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知道他们是一对野鸳鸯,倒也不很在意,逃难路上患难与共,男女是很容易产生情感的,抗战夫妻,逃难夫妻太多太多,大多数是临时夫妻。
如果说起对女人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模样很普通,衣着也很普通,只是那神态仪表既没有知识女性的典雅,也没有乡村野妇的粗俗。但对于江龙这个没有文化的码头工人说,可算是一场艳遇,能不能做得了长久夫妻还很难说。所以和江龙谈话的时候,是到窑洞里面说的,将她拒之门外。
现在听乔子琴说,大烟袋的猜测没错,从一开始看见这个女人,就觉得她的身份十分可疑。看起来,恽大姐就是个潜伏的特务,至于是不是中国人,现在谁都说不准。
在东北长大的夏勇,对日本人的渗透力和隐忍力听得太多,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无孔不入,无手段不用,这样的民族简直太可怕了。
夏勇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本来,是想把沿途收容的学生带到武汉大学,然后就回轮船公司的,看来,我要为这事情耽误一阵子了……
乔子琴本来就是寄希望于他的,马上从床边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去抓住他的手:“你能把詹姆斯救出来吗?你能把罪证夺回来吗?你能把陈明找到吗?”
正说到这里,胡晓晓推门进来,看见乔子琴的手抓住夏勇的手,立即把脚收回去说:“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亲热吧!”
乔子琴出门去,见她提着水瓶,站在客厅里,眼睛里有一丝酸涩,一丝妒忌,暗暗好笑:“丫头,进来。”
见她进门了,接过水瓶给夏勇倒了一杯茶,然后说:“别误会,我们不是情人,我们是战友,有件事情,还要请你帮忙……”
“我能帮你干什么?”
乔子琴拥她坐到床边,这才对他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是个美国记者……”
夏勇对乔子琴眨眨眼睛:“他是我们乔小姐的未婚夫……”
“哦,乔大姐有未婚夫了啊!”胡晓晓立即脸色由阴转晴。
她刚要解释,夏勇又瞟了她一眼,只有任凭他说:“在南京大屠杀期间,亲眼目睹了敌人的罪行,你说他应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要见义勇为了。”
“怎么个见义勇为?”
“遇到正义的事情,勇敢地去做,利用他的特长,记录日本人的残暴……”
见胡晓晓滔滔不绝地伸张正义,其余两个人都点头笑了。
夏勇说:“对,他就是这样去做的,可惜受了伤。到了武汉,又没有找到大使馆。日本人利用特务把他搞到利民医院去做手术,罪证也骗去了,说不定,还要胁迫他篡改证词,这怎办?”
两个女子一起说:“我们要把他救出来。”
“可那是一家侨民医院,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不知他是不是确定在那个医院里……”
“那医院真是利民医院吗?我父亲在里面看过病,那是一家贵族医院,医疗技术和设备都是一流的。”
“令尊是什么病?”夏勇立即感兴趣了。
“膝关节长骨刺,老毛病了,最近疼得特厉害,行动不太方便,否则我们早就转移到重庆去了。”
乔子琴和夏勇相视对望了一眼,好像都想到了这方面,胡晓晓看出他们眼神对视,很坦直地说:“你们需要我做什么?说就是了。”
“你父亲能再到医院去看一次病吗?”夏勇问。
“姐姐他们医院虽然大,但是好医生护士都走了,利民医院条件好,医生早劝父亲开刀动手术,把膝关节的骨刺去除!只是局势这么不安定,在医院里能做得成吗?如果不做手术,万一要转移,行动困难,怎么走啊?”
乔子琴就问她,现在老人家行动也不方便吧。胡晓晓就说全家正在发愁呢!乔大姐既然从我姐姐的武汉医院跑出来,利民医院方便去吗?
她摇摇头说也不方便,所以才想住到大学里面。
夏勇就说:“还有我呢!本来还要回轮船公司上班,这么多人的大转移,一定需要船上的工作人员,我早点去还能派上用场。但这边也是大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就陪你父亲去住院吧!”
胡妈妈来了,说请他们到后面吃饭。
胡教授已经在客厅里坐好了,看见来了客人要站起来,夏勇忙过去扶住他,说:“实在不好意思来打扰你们,警察要抓共党,我才躲到你们家里来的。”
胡教授两撇八字胡都翘起来了:“现在不是讲国共合作吗?怎么还阻拦学生抗日集会?简直胡闹!”
夏勇申明,他根本不是共党。胡教授不置可否,知道乔子琴是南京中央医学院的,就问她是否看到南京大屠杀,是不是真的十分残酷?
乔子琴说:“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是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一家人都叹息,教授茫然地望着天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落后要挨打,软弱遭蹂躏啊!”
小胡妈妈见丈夫郁郁寡欢,赶紧转移话题,说粗茶淡饭怠慢客人了,还说两个客人是很好的一对儿。
女儿嗔怪地要妈妈不要乱说,说乔大姐是医生,夏勇大哥是民生公司的大副,他们不是……
教授立即说,民生公司是好公司,他们几十艘轮船可为抗战出了大力。
夏勇非常沉痛地说:“我们公司损失可大了,我驾驶的那艘船就被日本军队抢去了,强迫我们为攻打武汉运送军用物资。”
“船还在日本鬼子手里吗?”
“不,我们在半路钟把它沉到长江里去了。”夏勇说,“我们这个乔小姐,别看她弱不禁风,去找来了新四军,军用物资都送到前线去打鬼子了。”
“干得好!”教授把桌子一拍,跟着竖起大拇指,“你们真是中华好儿女啊!可惜老夫体力不支,要不也上前去干几个鬼子。”
乔子琴关切地问:“胡教授,您膝关节长骨刺有多长时间?”
“嗯,好多年了,有什么办法能够根治?”
“可惜我不是外科医生,但是听说,这是长期负重造成的,据说挑担子的人容易形成,您也不是体力劳动者,怎么会长骨刺?”
胡晓晓马上笑起来了:“你没看出我父亲有180斤的体重吗?只要一走路就在挑担子,你说累不累?”
妈妈用筷子敲了她饭碗一下:“你这丫头,饭碗都塞不住你的嘴,还笑话你爸爸,你不也是个胖丫头吗?”
乔子琴陪着笑:“都怪您呢!”
胡妈妈说:“怪我什么?我大女儿在医院都懂得什么遗传,我又不胖。”
夏勇也笑道:“阿姨,谁叫你饭菜做得这么好吃?我们这些在单位里面吃饭吃惯了的人,饭菜跟猪食一样,所以一个个都瘦骨伶仃的,您的饭菜做这么好吃,她们一吃就胖喽……”
“呵呵,还说我的不是呢!”母亲听了倒是很受用,跟着就担心起来,“看起来武汉也守不住了,很多大学老师都迁到重庆去了。他们都来来信来电话说,大街都在山坡上,根本没有骑自行车的人,我就担心,到那里怎么走路啊?所以我劝她爸爸赶紧到医院去治治。利民医院的专家看过一阵,住院好几个月,回来又犯了……要不,我们就速速把骨刺切掉。”
教授说:“我哪里不知道以后走路困难?我也想早点治好,但我就怕住院,躺在床上不能动,弄得全家人都不得安宁,一个丫头要上班,一个丫头要搞抗日救亡运动,我能不支持吗?”
夏勇就说:“胡教授,我陪您去医院吧!”
“你?你是船上的大副啊!除了船长就是你啊!”
“大副大副,再大也是副手,耽误几天也是不要紧的。”
夫妻两个都说怎么好意思?非亲非故要外人出力,而且端屎端尿的太脏太累。”
“这有什么。”夏勇端起酒杯站起来,“胡教授,实不相瞒,九一八事变爆发,我的父母均死于日本鬼子的炸弹下,胡教授要不嫌弃,我就拜你为干爹吧!我是先干为敬了。”
见他端着酒杯一干而尽,跟着站起来,走到胡教授面前,立刻跪倒,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而且喊了一声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