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一起睡觉的人陡然坐起,其中一个瘦削的小伙子突然跳起来,跟着抱住了夏勇:“你是夏老师?哎呀,可找到你了!”
夏勇出乎意料,因为,意外地发现了这是刘同学。
救詹姆斯的时候,他和老林打前站,带着学生在利民医院分散日本特务的注意力,听说何广生与老林被抓起来了。老林后来被放回来,老林却不知去向,大家也问了他们的消息,老林子说陈明走了,不知道何广生到哪去了,以后在武汉再也没见过他。
现在,刘同学出现在街头,边上还有几个学生,夏勇也不便问何广生去哪里了,只是拍拍肩膀,拉拉手,发现这里有七个学生,不多不少正好。
就对他们说,明天是宜昌大转移的第一天,要送战乱中的孤儿们走,需要一批照顾他们的人,也不要船票,问他们是否愿意一起走?
听到刘同学叫夏老师,他们才想起来听过夏勇的演讲,现在救星从天而降,简直成了他们的救命菩萨,差点把他抬起来喊万岁了,二话不说,拿起自己的行李就跟他走去。
零散的流浪儿已经上船了,从武汉转来的六百多个保育园的儿童还在酣睡,他们要第二天早上集体行动。
船上员工正在头疼,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野惯了,上船觉得新鲜,到处乱跑,也不睡觉。夏勇带了七个大学生来,跟着江龙又带他们一家子上来,多了十多个管理人员,每人分十几个孩子照料,让他们睡在甲板上,船上这才安稳下来。
在木港,还是何广生带着江龙与印子去见夏勇的,也是他们学生的演讲与游行队伍掩护了夫妻两人。
江龙看见学生们,实在觉得亲切,江水拍打着船体,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是代替自己发出的疑问。忍不住还是问了:“你们没看见老林吗?”
“看见的,他与何广生一起被抓,不知押到什么地方了。”
“好像给关起来了。”
刘同学接着告诉他:他们不敢在武汉停留,老家也沦陷了,只有往重庆走,好不容易到了宜昌,却没有船票上不了船,遇见几个同样流落的同学,没有住处,只有夜宿街头,正发愁天冷了怎么办,这就被夏老师带上船了……
夏勇被卢总叫到饭厅,老船长也在那里,三人坐下来,卢作孚才问他们,有没有办法把航程从三天缩短为两天。
这是一条中等大小的川江号轮船,只能直达万县再换更小的船,平常需要三天的。
不用说夏勇了,连老船长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从宜昌到万县,在川江航运史上从来没有一天到达的。
卢作孚依然坚持说:“我们明天要航行的这条船是不是……”
“不对,应该说是今天了。”夏勇说,“我带大学生上船的时候,已经零点过了。”
卢作孚抬起手腕看看表:“是的,现在已经是十月二十四日两点二十三分了。年轻人,你讲科学,有理论,而我们的老船长,在川江航行多年了,他有实践,有经验,所以我才要跟你们商量,你们觉得不可能吗?”
老船长说:“卢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我们夜航。”
他点头承认了:“是的,我们既要有科学的保证,也要有实践经验的护航,我们船上还有发报机,可以随时和我取得联系,你们看如何行船?”
“这副担子太重,人命关天,何况他们都是孩子。”老船长说。
“川江险恶,白天都要小心翼翼。”夏勇也帮腔。
“但是你们说,与敌机轰炸的危险比起来,危险度怎么样?”
听卢总这样问,老船长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敌机轰炸最危险,只要被盯上,人也没了,船也没有了,我们已经损失了好几条船了。”
卢作孚沉痛地垂下了头:“我们更死了很多的人,但是,我们这些孩子死不起啊!因为他们是我们国家的未来。他们已经父母双亡,没有亲人,我们不能有万一的损失,否则很多家庭就要断子绝孙……”
“我主要负责甲板上面的事务……”夏勇谨慎地说,“如果白天有敌机轰炸,相比起来晚上行船,孩子们也安全得多。”
见老船长沉吟着,卢作孚给他打气:“老船长,这一段航程的每一个浅滩,每一块礁石,你都烂熟于心吧?如果小心一点,晚上再开慢一点,是否可以夜过三峡呢?”
这是川江上航行来回最多的老船长,民生公司没有成立,他就开着小驳船走川江的,可以用轻车熟路来表示了,他一边吸着烟斗一边思考,见两个人都等着他表态,取下烟斗,在桌沿磕掉烟灰,这才说:“白天开快一点,晚上开慢一点,小心一些,应该能过得去。”
夏勇说:“我们还要把躲避敌机轰炸的时间算在内……”
老船长说:“我们有发报机,敌机一进三峡就通知我们,我们立即靠江边躲避,敌机不敢低空飞行,对我们威胁也不大,晚上敌机更不敢进三峡了。”
“对!”卢作孚指头在桌子上轻轻叩击,“夜晚航行,我们头上没有威胁,可以轻松一大截,全力以赴对付水下的礁石,只要熟悉,就可能避开的。”
三个人一测算,轮船启航和停靠码头都要浪费不少时间,而不间歇地行驶,明天上午开船,明天晚上继续航行,后天傍晚就到达万县了。
夏勇找来这条船以前的航海日记,对照着长江航运图,讨论着完善细节方案,不知不觉天已经麻麻亮了。
卢作孚让他们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说八点半就要开船的,两人重任在肩,需要养精蓄锐,三人这才散去。
夏勇的房间已经让给老铁,胡教授一家也已经安睡了,他就在老船长的房间睡地铺。迷糊了没多久,突然就被敌机的呼啸声惊醒了,两人赶紧出门。
天已经大亮,日本飞机又来轰炸了,投了两颗炸弹,没炸中轮船,但丢到江中,江水激荡,轮船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轮船拉响了警报,防空机枪开始对准敌机涉及。船上的孩子都惊叫地乱窜,有的拼命找出口,想要下轮船。
“不要跑——在船舱里赶紧趴下来……”卢作孚这时偏偏又上船来了,因为即使下船也没地方可躲避的,反而暴露了人群。
昨晚上船来的大学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把每个房间的孩子稳住了。大约日机以为这是一条空船,扔下两炸弹就向南飞了。
卢作孚让大副立即通知所有的船员在饭厅集合,他像一个指挥员一样要做战前动员。
民生公司的职员训练有素,两分钟就在饭厅里列队好了,就像战士一般站得笔直。
就在这个时候,趸船上来人报告,说船长来了。
“哪里又来个船长?我们这条船有船长了,而且是川江上经验最丰富的老船长,不需要再叫别人了。”卢作孚不耐烦地挥挥手。
来人说:“是那被劫持的小火轮的船长,还带了几个带枪的人,说是要见卢总经理。”
“我不是见过他的吗?现在来干什么?”卢作孚“哦”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吩咐船上的老船长,“你把我们昨天晚上讨论的情况先对大家通报一下,尤其是夜晚行船的事。”
他刚走,夏勇也开溜了,招呼也不打,来不及了,因为他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得赶紧布置一下。
先到自己房间。老铁睡在地下,让孩子睡在铺上,像是把刚才飞机轰炸忘记了一样,都在补瞌睡。
听到脚步声,老铁跳起来。
“船长来了,赶紧疏散。”夏勇急匆匆地对他说完,又跑去给江龙说了一句,“船长来了,来者不善。”
江龙马上也急于应付了。
自己公司既然有军统特工,知道这事儿以后,卢作孚耿耿于怀,上头还是对我不信任,可真是防不胜防啊!所以,上次船长来见他的时候,只是恭贺他高升,不咸不淡的。
现在自己正是最忙的时候,他简直有几分恼怒了。
一号装成若无其事地上前打招呼:“卢总经理好啊!”
卢作孚哼了一声:“过去你是叫我卢先生的,现在高就了,就把我的称呼也改了吗?”
“呵呵,我今天返公司公事公办,改天叙旧好吗?”船长装着恭敬的样子说,“我毕竟在您的手下干了几年,有问题习惯找领导。”
“有事就说吧,你现在可是军政要员,我们是两条河里航行的船,应该没有相撞的时候。”
“总经理,长话短说,今天八点半有一条船要走是吗?”
卢作孚沉默着,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问他有何公干。
“是这样的,我已经派人跟您联系过,重庆方面需要我陪两个重要的人需要乘船走,您现在还没回话,昨天打您电话您不在办公室里……”
“紧急输送方案昨晚才拟定好。”
“为什么不给我们安排第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