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不满了:“演出不就是唱戏吗?钟家屋头的人出去演戏,把别个屋头人牙齿都笑落了啊。”
钟二爷开明多了,马上接过报纸看看说:“现在的演戏跟过去不一样,现在是抗日,是宣传鼓动,演戏的都是大学生呢!”
乔子琴点头说:“老人家,这是个好去处。宣传厅组织儿童剧团,进行抗日宣传活动。我们小少爷这么一表人才,不仅能到外面露脸,而且这是最能鼓舞民众的抗日宣传。招生广告上面还说,为不耽误他们文化学习,还要请最好的老师给他们上课呢!”
“对头对头,娃儿出去给我们钟家屋头长班子,”钟二爷马上接过来说,“政治部的宣传厅硬是要得,美国记者詹姆斯就在那里头,跟他学英文都得行。”
“那还要看看,娃娃是不是愿意抛头露面?”
老太爷发了话,马上有丫鬟去叫小少爷来。
钟雷鸣看了报纸,高兴得直蹦,脱口说出四川话来:“要得,演戏多好耍呀!”
自从回家来,还没见过孩子这么高兴过,老爷子也笑着点头:“欢喜麻雀打烂蛋,人家还不知道收不收你哩?”
两个人虽然站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江龙就能和老铁会心一笑:这孩子可太会演戏了,一定是个优秀演员。。
“雷鸣有知识,有文化,长得也俊秀,在台上一定是个好演员,为抗日出份力量,也不辜负他父母的教导。”乔子琴说,“我那个美国记者朋友詹姆斯也在那边,江龙请他说一声,肯定行的。”
钟二爷却顺着这个话头说,也不担心娃儿在身边:“乔小姐,你和詹姆斯先生是恋爱关系吗??”
乔子琴好生气,初次见面,一个男人怎么问这样的问题?马上正色道:“钟二爷,你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了是吗?那只是西方人的礼节而已,就像我们中国人见面磕头作揖一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不仅没有恋爱关系,也不可能发展成恋人关系。”
钟雷鸣知道她生了气,拉她坐下来:“乔医生,乔阿姨,你别生气好吗?我二爸他是开玩笑的,他喜欢说笑话,重庆人都是这样,他们天性乐观,你别见怪。”
“嗯,我没生气,”她不愿意坐下来,“我也来参观过了,孩子也看过了,我该回去了。”
钟二爷又拦住她:“乔小姐,别生气,我是个天棒,四川人都晓得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嘿高兴,你不能走,还没有开席。”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只是来看看小少爷和老太爷。”
“我要回屋头躺哈,”老太爷站起来了,对乔子琴拱拱手,“客随主便吧,好歹吃个中饭,给我们钟家的人一点面子。”
像是接到了圣旨,钟二爷吩咐老铁,说让五爷帮着他挽留客人,又让江龙过去帮他搀扶老人,这才走了。
“花园这么大,我来看看吧。”她早就无法忍受二爷直楞楞的目光,走出了小亭子,老铁也自然而然跟上来了。
走到菊花园里,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但是这里各式各样的菊花开得正灿烂,从来没看到这么多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菊花,钟雷鸣自觉地在边上望风,老铁在她身后低声说:“乔小姐,谢谢您专程来跑一趟。”
“应该的,我知道,你跟陈大烟袋是一路的人,你们都是好人,能为你们做点事,也是我对陈明的回报。”
“我如果完成了任务,回去见到陈明,我一定告诉他,你们两不欠了。”
不知是因为看到那么多美丽的菊花,还是因为老铁的这句一本正经说出来的玩笑话,乔子琴心情一下好起来。然后就告诉他:尽管自己不是共党,但从他们的为人处事来看,都是值得信赖的,如果他要有什么困难,以后可以到医院来找他,医院在磁器口,她在内科上班。
得到她的承诺,老铁这才回头,脸上布满了乌云:“实不相瞒,陈明是共党最出色的游击队长,国民党悬赏10万大洋要他的人头,******亲自点名要捉拿他,如果军统特务们捉住了他,是不是会很轻易把他放掉?让我们难以置信。所以,我很难相信还能见到他。”
“啊?”乔子琴一阵心悸,既然如此,他一定被他们抓住了,多好一条汉子啊!
老铁看出她的悲痛,轻轻地说:“如果有机会,能否从政府内部打听一下他的下落?”
她不能拒绝,因为,不是陈明,自己几条命都没有了,而且,如果在关押中,看看有没有办法再救出来才对得起他的,于是说:“我尽量想办法。”
“乔小姐,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老铁有几分不安,他看到二爷的举动与往常不一样,说:“你要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通过钟雷鸣来找我,尽管我的处境比较尴尬,但是我们一起想办法应付。”
虽然老铁猜出了几分,乔子琴却丝毫没有想到,钟家两个男人在算计她,而且让老实巴交的江龙当说客——钟二爷要娶乔医生。
老头子出来看病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来看看这个女人。一见之下十分满意,说这女人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心眼好,有本事,有学问,对老四家的儿子不错,对老年人也不错。
钟家人口多,生疮害病的不少。
医院里大多数是男医生,钟家女眷到医院去看病,就等于把家里的女人让外面的男人摸摸捏捏,成何体统?中医来得慢,也没有女医生,如果家里有一个懂洋文的女医生,能够教家人吃西洋药,那咱家可就什么也不缺了……
儿子更多的是看重她的美貌,家里虽然有那么些女人,可是一个个土里吧唧的,拿不上台面。重庆成了陪都,是首府了,钟家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就必须要交接方方面面的人,包括外国人。只有这个乔小姐拿得出去,说不定还能助我们增加一臂之力……
江龙一听吓了一跳,码头上混的人,谁没有听说过重庆的袍哥?一下船就见到了他们给军统特务的下马威。朝天门码头上那个阵势吓死人的,钟家人财大气粗家业大不是一般两般。
听报社的人也讲过,钟二爷都有八个老婆了,还想让仙女一样的乔医生当他的老九,太拿人不当人了。
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吭哧吭哧地喘气。可是,毕竟在人家的家里,吞吞吐吐半天,他才说乔医生是有未婚夫的。
“我打听过了,她和那个朋友啥子关系都没得了。”钟二爷说。
“你们不晓得,”江龙说,“就因为她未婚夫在重庆,要不然她吃这么多苦头找过来干嘛?还是她的老公公给她的路费,让她到重庆来结婚的呀,我跟她是老乡,难道我不知道吗?”
“没得这回事儿,”钟二爷自以为很明白道理,“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掩护那个美国记者,得罪了当地的日本人,非要跑出来不可。要不说她男人在重庆,郎凯不遭男人欺负?她不过在利用你们……”
老头子看得更深刻一点:“要不然,就是她被男人甩了,现在重庆也是花花世界,既然男人家有钱,那小子又在政府做事,在重庆找个女人太容易了。否则投奔男人来,啷凯会在医院里住宿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太太不好?干啥子要切和那些半死不活的病人打交道?未必然男人养不活她吗?”
江龙没办法回答,这不是他管的事,他搓着双手低着头站起来,说他只请了半个上午的假,马上就赶回去上班,要先走了。
爷儿两个对视一眼,心想着这是一个木脑壳,指望不上他帮忙,还不如找老铁,留他在这里说不定还起反作用,干脆打发他走了。
钟二爷急吼吼地自己赤膊上阵了。见乔子琴在菊花园里赏花,走上前要说话,其余的人当然避开来。他涎着脸凑近:“乔小姐,留在我们家吧。”
“留我干什么?”乔医生嫣然一笑,说,“家里人最多几种常见病,也不需要养一个医生在家里,有病了到医院看去就是。”
她还没明白对方话的意思,却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男人靠得太近,装着嗅花的模样扭身过去,俯身闻一丛淡绿的龙爪菊。
见此情况,钟二爷一把扯起那一丛花,连带着根部的泥土一起递给她:“到医院上啥子班嘛?你只要留在我们府上,要啥子有啥子,这花园都是你的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名贵的菊花,却被他随意扯起,真是大煞风景,她连连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要花园。上班不是为了钱,只是为老百姓服务,为抗战出点儿力。”
“你留在我们家,也是为抗战出力呀!我们家不但为抗战出了力,还流血牺牲了的,你为我们家服务,也就是为国家出力。”
对方生硬的官话她觉得好笑,直起身来,问江龙到哪去了?
钟二爷说,陪她来的人到报社上班去了。她说自己也要回去了,下午要到医院去上班。
“还没吃饭,郎凯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