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教授接过报纸看完了也点头:“尽管不是直接抗日的,但是揭露战争给老百姓造成的苦难,还是有积极作用的。”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真名字啊?”乔子琴问,“害怕是不是?”
“无事不敢对人言,我叫晓晓,谁不知道是我呀?”胡晓晓说,“用我的名作为我的笔名,意思也很好,晓得拂晓即将来到了,一定能够给人们指引方向。”
胡教授赞许地点点头:“虽然文笔还很稚嫩,但是,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那么多小报童,小小年纪就出来谋生,肯定每个人都有故事,你就从他们的故事写起,一定很有看头。”
“呀,家里好热闹啊。”正说着,夏勇回来了,一眼看见乔子琴十分意外,“乔医生稀客呀!”
共度过生死难关,彼此都当成娘家的兄弟姐妹了,看到他,乔子琴眼睛圈又红了。
晓晓看在眼里,捅了他一下:“人家现在是无处可去了,钟老二要逼她当小老婆呢!”
夏勇以为乔子琴只是来做客的,听说她的遭遇,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哎呀,这个色鬼,他都有八个老婆了,还不满足吗?”
胡晓晓坐的长板凳让出来半条,把自己的茶递给他喝,说:“这里就数你对重庆的人文地理熟悉了,给我们说说,这家伙是什么人?”
尽管夏勇是东北人,但是在船上已经工作这么长时间,轮船公司在重庆,船员们可大多都是重庆人,说起钟二爷毁誉参半,说他讲义气,爱打抱不平,为人豪爽,却很好色,家里八个老婆,还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的……
“那,乔小姐不是危险了吗?”江龙问。
夏勇说:“那也不怕,听说他是个孝子,有他老头子管着,一般还不太出格。既然老爷子认乔子琴作干女儿了,那乔医生就是他干妹子,妹夫又是军官,谅他也不敢青天白日的抢人!”
胡晓晓就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还是注意点好。”
“是的是的,”见晓晓对自己使眼色,心想不能说没事,像家里嫌弃客人似的,夏勇连忙补充,“这是鬼不生蛋的地方,我们家这么人,大可不必担心……”
“我还担心你哩。”胡晓晓望着他。
夏勇摇摇头:“船上有吃有喝的,三峡跑过多少回了,万无一失的。”
“我们都抗日了,担心你不思进取当落后分子了。”
胡教授低头看报纸,江龙向乔子琴陪着不是,都是留着空挡给他们说话的。
被胡晓晓冷落多日,现在突然热乎起来,夏勇感受着她的讥讽反而倍觉温暖。反驳道:“先进分子,把你的抗日英雄事迹介绍一下啊。”
“当然有啊。”胡晓晓一把从父亲手里夺过报纸,得意地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向夏勇炫耀。
夏勇赞许地望着她笑,晓晓更得意了,然后说:“詹姆斯正在连载他目睹的日寇南京大屠杀罪行,父亲要写抗日的剧本,乔小姐要为詹姆斯翻译,江龙发行革命报纸,连小龙都在卖《新华日报》。我们都在为抗日做贡献,你呢?只为了跑运输赚钱?”
“谁说我们没抗日?”夏勇与晓晓争辩,“我们总经理早说了,民生公司现在也在打仗:保存好国家的军事工业、社会贤达、工业技术,顺利地完成了大撤退。在宜昌沦陷前,我们运送部队、伤兵、难民等各类人员,总达150余万哩。还有一百多万吨货物,其中包括两万吨空军器材和广东炮厂的物资……牺牲了一百多员工,我们做的贡献还少吗?”
江龙这时候才说:“晓晓,你真不该指责夏勇。我去过卢作孚的办公室,那里比前线指挥部还紧张,我们所作的全部事,加起来也不如他跑一趟船做的贡献大。”
“晓晓,你错怪夏勇了。”乔子琴也插话了,“不要以为他无足轻重,惭愧的倒是我,现在就开始吃闲饭了。”
“怎么是你呢?我写那点豆腐干,才是最微不足道的抗日。”胡晓晓打破大家的沉默,站起来分发瓜子糖果,像主人一样跟每个人跟前放一堆,笑道,“吃瓜子吃糖啊!不吃白不吃啊。”
“我们是吃乔小姐的喜糖吗?”夏勇问。
胡晓晓抓起一颗糖往他嘴里塞:“别胡说八道,乔小姐刚刚与楼澋重修旧好,还没来得及谈婚论嫁哩。这是吃我姐姐的喜糖。”
“啊?”夏勇很意外,扯住了江龙的衣袖,“这就是说,也吃你老兄的喜糖啊。”
“怪不得晓晓说你胡说八道哩,”江龙有几分尴尬,掰开他的手,“你姐夫依然是从前那个订了婚的医生……”
夏勇疑惑地望着江龙,对方暗暗摇摇头,他明白几分了,不是那大姨子甩了江龙,而是他不愿意高攀,倒是越发佩服这个没文化的码头工人了。
江龙要转移话题,就问夏勇吃过饭没有?什么时候上班?
“还是大舅子关心我,不像某些人只想用茶水和糖果打发一个饥肠辘辘的水手……”
胡晓晓这才想起来:“夏勇,你没吃饭早说啊,我给你下面条吧。”
“和你们闹着玩的,我在船上吃过了。”夏勇拉她坐下,这才说,“大撤退暂时告一段落,轻松了一大截,可以休息几天,卢老板说我们太辛苦,放我们一段时间的假。”
“啊,这太好了。”胡晓晓掩饰不住自己的高兴,诚恳地说,“不要再住你们宿舍了,住家里来吧!”
胡教授这才说上话:“夏勇,看你又黑又瘦的,晓晓说得对,住到家里来吧,让她妈妈给你烧点好吃的补补。”
“爸爸,恭敬不如从命,我听您的。”夏勇先应承后又提出疑问,“家里怎么住得下呀。”
江龙说:“跟我和小龙睡一床啊!冬天挤挤暖和。”
“就这么说吧,我回房间去了,你们年轻人难得凑到一起,你们聊。”
胡教授走了,晓晓关上门,说:“这下好了,我们正好可以召开三国四方会议。”
“没有三国,只有我们一个中国的人。”江龙把晓晓的玩笑当真的了,较真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有一件事情需要集体行动。”
“什么事?”年轻人总是很冲动,夏勇斜视了乔子琴一眼。
乔子琴看在眼里,站起来了,说:“你们有事,我先去休息。”
江龙抬头望着她:“乔医生,你怎么要走?我们也包括你啊。”
“我有自知之明,”乔子琴说,“你们劫持了日本人的军用物资,你们救出了詹姆斯,我基本上都是观众,你们的大事我夹在里面不好吧?”
“乔医生,我们一路上只有你们甩我的,我可没瞒过你什么事……现在为什么要把你排斥在一边呢?”
听江龙这么一说,胡晓晓把她拽到板凳上坐下来,说:“说起来,我才是最后来的,你们都是同志哥同志姐了,别嫌弃我才是。”
夏勇扭头问江龙:“什么大事?”
“我们要知道陈明是否被关押着!”
“这好办啊,”夏勇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乔子琴,“乔医生,你托你在政府重要部门的未婚夫问问不就得了?”
一直到现在,乔子琴都没打定主意,下一步怎么办?难道能在胡家住一辈子?当初到钟家,一方面喜欢那英俊的少年,另方面就是帮老铁江龙的忙,没想到困住了自己,差点出不来了。
楼澋的突然出现,不仅有效地解救自己,而且看出他的真心,感激感动感谢一起涌上心头,还有那么绵长的情意藕断丝连,“不思量,自难忘”。再说了,这么复杂而困窘的时候,一个单身女子生存好艰难呀。
战争不知要延续到何时,似乎才刚刚开始一般,两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人生的完满首先要一个彼此相爱的家庭,寄人篱下总不是个事。
明显看得出,胡晓苏为了江龙的拒绝伤了自尊,匆匆嫁了出去。夏勇与胡晓苏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他们要成家。夏勇是没有地方安家的,胡晓晓的闺房就应该是他们的新房,自己不能鸠占鹊巢……
还在为个人的事忧愁,他们却在尽力为抗日出力,相比之下,太渺小了。
追查老林,是为了陈明,一路上多亏了他,否则自己死了几回了。称他为救命恩人也不为过。本来想依傍着江龙来重庆的,帮助自己的还是陈明,现在无法找到他,是否活在人世间?首先要排斥军统对他的加害。凭着楼澋的地位与能力,他要打听陈明是否被军统关押着,那不是费力的事。
如果他还被关押着,解救他比解救詹姆斯更有积极意义——在自己见到过的人中间,没有比他陈明更机智勇敢坚定的抗日勇士了,政府不应为党派之争削弱一份抗日的中坚力量。
乔子琴越想越内疚,既然楼澋已经抛出了橄榄枝,与他和好如初就看自己态度了。于是表态,说一定让楼澋村打听,从他所在那个部门来看,查一个共党的要人关押在哪里不是问题,是不是需要再开展一次救援活动?最后说:“你们要慎重,这次千万不要让姓林的参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