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屋外狼嚎阵阵,江龙根本没睡踏实,一会儿梦到鬼子把他们活捉了,一会儿梦到鬼子变成了狼,疯狂地撕咬他的腿伤……江龙一下惊醒,只觉得浑身汗透,然后像是被大火烤着一样,皮肤滚烫、头晕目眩,不仅浑身疼痛,而且冷得全身哆嗦,一抽一抽疼,渐渐地,他意识模糊了……
乔子琴从来没赶过这么多的路,从来没受过这样多的罪,能够有一张光板床,伸展四肢,有说不出的舒服,很快睡熟了。听到悉悉簌簌的声响,她才警觉地睁开眼睛,窗外,透出朦朦胧胧的亮光,旁边坐起个人正在穿鞋。
“是恽大姐吗?到哪去?”
“上茅房。你去不去?”
乔子琴正睡得香,不愿起来:“还早哩,有狼啊,不去不行吗?“
“不会,天蒙蒙亮,狼就跑了。”女人已经穿好衣服和鞋子,“蛇肉大寒,闹肚子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话了,只听见床上的鼾声虽然轻微,但拍拍床沿,没有反应,担心惊醒屋子前面的人,更加小心地走出去。
陈明是个奇人,不仅身材魁梧,满嘴大胡子,睡觉时,两只眼睛闭着,但轮流张合,总有一只眼睛微微睁开着。耳朵也是,总有一只耳朵听着动静。狼没声音了,他听见了。模模糊糊见有人影出门,也被他看见了。
“该动身了!”他首先叫起詹姆斯,再叫江龙,叫不醒,只有沉重的呼吸和低低的呻吟,干脆把声音放大。
还是没效,反而把后面屋子里的乔子琴弄醒了,走出来问怎么了。陈明说趁着天刚亮,狼群跑了,正好赶路,但江龙叫不醒了。
乔子琴蹲下来,摸摸他的额头,马上说:“不得了,他发高烧了,昏迷了,我们一时走不成了。”
“不行,非走不可。”陈明斩钉截铁地说。
乔子琴说:“除非有人背他——”
“我,背不了,你,背不动,只有陈,你了。”詹姆斯说。
“唯有我身强力壮,但要应付敌人哩。”陈明说,“只有留他下来将息几天。”
老头也出来了,知道这事,劝他们:“背个大汉子翻山越岭?想都别想,留下他吧,天亮了,我挖草药给他治治,好了再去找你们。”
陈明对老头鞠了一躬:“大叔,麻烦你了。走——”
詹姆斯说要尿尿,陈明严肃地说:“路上边走边尿,不能等了。”
乔子琴拉住他:“等等,恽大姐还没回来哩,她闹肚子了。”
“让她留下来照顾江龙。”
“人家救了我的命,我一甩手就走了,最少也要打个招呼吧!”乔子琴不乐意了。
“那好,你留下来照顾江龙。你到厕所去把恽大姐叫来,我们跟她一起走?”
乔子琴就是不看詹姆斯期待的目光,也不能不陪着他,马上说:“这可不行,詹姆斯的伤势更严重,武汉还能找到我医学院的同学,赶紧要解决他的手术问题。”
“那还说什么?”陈明一步跨出门,从屋檐下的绳子上扯了两个男人的衣服,脚不沾地领头走了。乔子琴和詹姆斯相互望望,紧跟着他的步子出了门,一溜小跑,才跟上了陈明的步伐。
走了一阵,天已经朦朦亮,东方现出鱼肚白的地方,居然是他们奔跑的目标,詹姆斯最先发觉了,停下步子说:“陈,方向错了。”
“没错,迂回前进,听我的。”陈明下了命令。
江龙正昏昏沉沉地睡着,睡了多少时间一点也不知道,当他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有人掐住他的手脚使劲按住,心里一惊,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只见几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大汉围着他,好像要捆绑他。
他想喊,喊不出声音来,他要挣扎,身上一点劲也没有,知道情况不好,不知道其余的人到哪去了?突然间惊醒过来,一张有怪味的湿毛巾已经捂住口鼻,脑子一阵眩晕,再次昏迷过去。
江龙是被腿上剧烈的疼痛疼醒的,猛然抬起身子往腿上看,只见腿上缠着白纱布,这条受伤的腿还好好的,并没有给人锯掉,心里安宁不少。再往四周一看,自己躺在雪白的床单上,整个屋子里洁白,非常简洁,屋子里还有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他在矶山医院扫地,知道的。
奇怪的是,自己现在也不发烧了,只是他的腿上的伤口疼,感觉被针缝过一样,虽然比之前更疼,但疼得塌实。回想起来,只记得自己被几个壮汉弄昏迷了,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难道已经到了汉口了?
不对啊,他们正在逃难的路上,晚上睡觉的时候滚稻草的,小山村里只有几家人,老猎人家里穷得叮当响,怎么可能到医院?陈大烟袋要想救自己,也来不及呀,这是谁干的?
“日鬼了,这是什么地方?”江龙觉得莫名其妙,腿上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做梦!刚想翻身下床,门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起来:“你的,别乱动!”
江龙一听这生硬的的语气浑身一阵发紧:“日本人?为什么要救我?这是什么地方?”
日本男人脸色白皙,塌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小眼睛在镜片后转了转,指指自己:“我的,医生,”又指指江龙:“你的,病人。”
江龙心里暗自叫苦:肯定是日本人追上我们呢!被抓住的有几个?有没有死人?首先詹姆斯不能死啊,他要死了,我们全白忙活了,罪证也被他们收去了。
乔医生不能死,这么好的女人,天下找不到第二个。
陈明不能死——他死不了,比鬼都精,比王霸都厉害,就用他的大烟袋,大约都能敲死几个鬼子……
恽大姐也不能死,一家人就剩他一个人了,如果为了收留我们,白白送了命,那可真是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