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远远的北边关卡隐隐有亮光,不用说,那肯定就是日军的据点。日军不傻,这么重要的通道居然没巡逻队?纵然他们刚刚占领此地,也不至于会这么松懈,陈明知道日本人是重视防守的。
正疑惑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此时天刚刚擦黑,日本人也没打开手电也不说话,只是机械地巡察。
只有和日军交锋过的人,才知道日军的战斗力是多么强大,武器装备多么好,也难怪国军兄弟会节节败退。陈明做了仔细研究,发现日军一出现情况,就会寻找掩护,右腿前跨蹲下,减小命中目标,同时抬枪瞄准,不仅可以迅速还击,同时步步为营,向敌手逼近。
他也向敌人学习,通过这种训练后,游击队员伤亡率降低了很多,但是,和日军的作战水平还是有很大差距。日军是经过系统训练过的,建制配备都很健全。
而游击队员大不相同,基本上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农民,无论是文化教育程度,还是应对突发事件的敏感,都和通过严格训练与实战锻炼的日军大相径庭。既要打鬼子,又要自己解决衣食温饱,所以这仗一直打得很艰难。一想到此处,一贯坚毅如铁的大烟袋也不禁心生惆然。
以陈明的判断,这一段公路至少会有两组巡逻兵,一组应该有七人,南面的山包更危险,说不定会有暗堡。
陈明低声嘱咐道:“注意,别发出动静,一直往对面跑,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詹姆斯和乔子琴两人立即全身绷紧,虽然他们不太明白,大烟袋为什么一定要在鬼子的眼皮底下冲过去,等他们返回再过去也安全些啊,可现在听大烟袋的语气,事情决不会那么简单。
“跑!”陈明急促地低叫了一声,三人就像子弹射出,颠起脚迅速爬上公路往对面冲去。詹姆斯冲在最前面,陈明稍慢一步,当他听詹姆斯脚踩在石子上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脚下却有些发软,心里暗叫坏了!
果然不出所料,乔子琴跑过去的时候,石子打滑,扑通一下摔倒。
“哈丁克塞闹!”鬼子怪叫一声,紧接着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传来。
陈明身子刚向前扑倒在地,便听到两声枪响,接着一束雪亮的灯光照射过来,陈明把腿向后一伸:“快抱住我的腿——”
乔子琴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穿着布鞋的腿就踹在她胳膊上,也顾不上疼了,赶紧抱住那只臭脚,很快被拖着迅速向对面爬过去。
从公路滚落在乱草丛里,乔子琴正摔得稀里糊涂时,又被陈明一把拖起:“快跑!”
两人钻进芦苇丛里,猫下腰一路狂奔,乔子琴被那双钢钳一样的手死死掐在腰上,几乎是半抱半拖着走的。
詹姆斯跑进芦苇荡中,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一个劲地狂奔一气,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没见陈明和乔子琴两人追上来,往公路方向望去,只见南面小山上,一束探照灯在芦苇荡上扫来扫去,还有几声稀稀拉拉的枪声响起。
所幸,灯光照不到他所在的位置,公路和枪声离他也很远,也没听见日军追踪过来的声音,嘴里喃喃地叽咕:“射特,射特!”心里一阵阵后怕。
正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突然,公路边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过了一会,日军开始往公路上退,沿着公路往回走,和另一队巡逻的鬼子汇合在一起,接下来分别各朝着南北方向奔去。
一阵大风吹过,芦苇枝叶哗啦啦狂摆,就像一场暴风雨席卷而来令人惊悚。
詹姆斯呆立了半天,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刚才疯跑的时候,手上脸上等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刺痛,都是被芦苇叶子划出一道道小口子,被汗水腌渍后更难受。
詹姆斯蹚到有水的地方,洗了手脸后才感觉稍稍好些,平静下来,久久不见陈明和乔子琴到来,焦躁不安地往东边张望,一边小声呼喊:“陈、乔,你们在吗?”
一阵阵狂风刮过来,将他的声音吹散,消弥于无形中,他想到个很严重的问题,日本人会不会把大烟袋和乔子琴给打死了?不然,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也应该追上来了啊。
这下是真的全完蛋了,没有了陈明和江龙的保护,没有乔子琴天天给他更换草药,他还能支撑下去吗?还能越过日本人的重重包围到达汉口吗?
想到此,不由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抱住脑袋拼命撕扯:“麻各答,哦,麻各答!”
詹姆斯正在绝望纠结,隐隐听见东边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赶紧一骨碌转身趴在草丛里,仔细朝响声望去,那边传来草动的声响,簌簌的动静不小,不是他们是谁?
正要喊话,就听乔医生的声音,那是压抑的尖细却愤怒的叫喊:“你个流氓——”
詹姆斯怀疑听错了,但是跟着传来的又是那么一声叫喊,让这个在美国经历过男欢女爱的人想到,这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女人玩笑的调侃?也让这个血证的目击者想到,是不是在日军身下挣扎着的中国妇女绝望的怒吼?
他完全可以想像,在那边的芦苇丛中,发生了怎样的一幕。
那边不会有别人,只会有他们两个。没想到,道貌岸然的游击队长却是口是心非的人,用怀疑来掩盖自己的兽性,只是为了转移他与江龙的注意罢了。现在把江龙甩了,把自己丢下,正要干下猪狗不如的日军干下的腌臜事……
战友重逢的欢欣,长途跋涉的疲惫,无法忍受的伤痛,都化成无比的愤怒与英雄救美的豪情了。
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声:“流氓?”
那是一句平仄完全不对劲的怪调,后一个字上扬又下滑,还拖长了音,问了之后,没有回答,他顿时跟打了强心剂似的,忽地一下蹦出去,“陈,你在,干什么?!”
与想像中的不一样,陈明站着,手叉着腰,乔子琴坐在地上,乎乎地喘气。
这也有点像是未遂的现场啊。
但是,跟着陈明的骂声说明不是那么回事:“你给我快起来!我尊重你是个女人,又是个医生,不打你,换个人我……”
乔子琴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才被陈明又拽又抱占尽便宜,心里又羞又怒,女孩的自尊劲上来了,拧着头冲过去,怒视着陈明:“你打!你个流氓——”
陈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柔弱的学生娃般的女医生脾气也有强硬的一面。但是,一想到差一点儿就让鬼子打成筛子了,粗粝的巴掌不由得就举起来了,想劈头盖脸地刷过去:“你******,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他以为对方会躲闪,可是,那个娇小的黑影子犟着脖子对着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地强调:“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干嘛要听你的?”
詹姆斯累得臭死,发现自己有点误会了,呼呼地喘气,他知道现场的状况性质不一样,那两个人也平安,但乔子琴依然受到武力的威胁,还是一骨碌爬起来见义勇为。
冲过去拦在两人面前,像是老鹰护雏一样,把乔医生保护在身后:“欺负,女人的,不可以,为什么?打人的?”
陈明只是气急攻心,吓唬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并没有要打,这样一个弱女子也经不住他一巴掌。
但是见詹姆斯不问青红皂白,马上就站在她那一边,反而指责他,气得双脚直跳:“为什么?你问她?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跟着我们不放?为什么要吃这么大的苦受这么大的罪?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乔子琴在他身后放大了声音:“谁说我要出卖你啊?”
“我那么警告你,当心!赶快——不能发出一点动静!你呢?踩得公路上的石子乱响,居然摔在在地上,存心给鬼子报信是不是?”
听陈明这么一说,詹姆斯放心了,伸出他的巴掌摇摇:“NONONO,乔,不是,这样的人,我保证。”
陈明又冲着他来火了:“你保证个屁!我只负责保证你的安全,没有保护这个女人的义务——”
“她是,保护我的,在医院,给我治病,在路上,给我换药——”詹姆斯说。
“治病是她的工作,换药谁不会?连恽大姐那个渔妇,不也给江龙擦洗了伤口吗?这个女人就是我们的拖累,跟着来不是别有用心,就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詹姆斯也疑惑了,她真是的,医院那样好的条件,她为什么要出来受苦呢?算了算了,不管他们了,与我无关。走到一边,躺倒地上,让自己休息一会,也清理一下思绪。
乔子琴也顾不得地上的污泥了,一屁股坐下,哇哇地哭了。
难怪,陈明对自己这么简单粗暴,原来是怀疑我,怀疑我是间谍,怀疑我有什么用心,真是冤枉啊——贪图詹姆斯的钱?他现在是个一名不闻的穷光蛋;贪图他的人?我是有未婚夫的;要贪图他身上的那些证据,在湖城早就把他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