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个月来,慕冯樱和许洛枫并不是全无联系,虽然他们没有见面,但许洛枫偶尔会给慕冯樱打个电话,问问她和小桃最近的情况。
他说话不再咄咄逼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把姿态放低,问慕冯樱工作忙不忙,会不会太累;晚上是和小桃回桃花苑,还是去嘉兰名居;周末天气挺好的,有没有兴趣带小桃一起出去走走玩玩……
他这样子好端端地说话,慕冯樱自然就不会跳脚炸毛,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能平心静气地和他交流,心情不错的话还会给他讲讲慕小桃在幼儿园的事。
慕冯樱知道他如此殷勤,无非就是想知道小桃的情况,仔细想想实在有些凄凉,但她还是决定满足他。
从郭彦家出来后,慕冯樱左手牵着点点,右手拉着小桃,走出小区后又走了五、六分钟,便看到了Z大的西门。
这里原本是美食街所在的位置,白天时人烟稀少,入夜以后则灯火辉煌、油污满地,街上尽是三三两两觅食的学生和随处可见的餐盒、竹棍等垃圾,还有熏人的烟气和挥之不去的各色食物香味。
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房地产公司早已入侵了这个小镇,几年时间便拆光了学校附近的低矮平房,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街道也变得宽阔平整,慕冯樱已经寻不到当初的一点点印记。
许洛枫一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慕冯樱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其实很累,因为小孩子走路非常不老实,爱跳爱闹,两个小孩儿凑在一起更加不得了,但街上人来车往,慕冯樱又不能轻易放开他们的手,于是几乎是连追带跑地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校门。
这时,慕小桃松开了手一个人往前冲,点点被慕冯樱拽着在那儿喊小桃,许洛枫一见,立刻快步上前抓住了慕小桃,牵着她走回了慕冯樱身边。
他与她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路,便是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慢悠悠地走了。
Z大这几年的确有了些变化,操场翻修过了,造了有顶棚的看台,还铺设了更高级的塑胶跑道;原先的体育馆也做了外墙翻新,看起来时尚了许多;第三食堂被拆掉了,原址改造成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湖上有九曲廊桥,四周种满了绿色植物……慕冯樱沿途望去,很多小店都换了招牌和老板,印象中有着最好吃的纸杯蛋糕的蛋糕房没有了,出租漫画小说的书店没有了,以前时常和许洛枫一起光顾的台湾饭团店也没了踪影。
慕冯樱转头看许洛枫,他也在打量四周,慕冯樱问:“你觉得学校变化大吗?”
许洛枫点点头:“嗯。”
“所以说,什么都会变的。”慕冯樱笑笑,带着两个孩子往距离西门不远的教师住宅楼走去。
教师楼区域有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型的游艺场所,很多老师的孩子都喜欢来这里玩。
点点对这里轻车熟路,拉着小桃的手就冲向了旋转滑梯,两个小人儿像猴子一样蹭蹭蹭地往上爬,又你追我赶地从滑梯上滑了下来。
慕冯樱和许洛枫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慕小桃和点点都不太怕生,这时候已经和其他小孩儿玩在了一起。
因为是周末,老师们都放假,有不少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游戏,甚至还有抱着小婴儿的家长来这里晒太阳遛弯儿。慕冯樱的注意力被边上几个正抱着孩子在聊天的年轻父母吸引过去,她看到一个六、七个月大的小娃娃趴在爸爸肩上,身上穿得棉鼓鼓,头上戴一顶毛线帽,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朝着她看,慕冯樱冲着娃娃皱鼻子做鬼脸,小娃娃嘴一咧就笑了,口水挂了下来。
娃娃的妈妈拿出小毛巾给孩子擦口水,见娃娃一直在朝着慕冯樱笑,便也投来友善的目光。慕冯樱走过去,说:“你家宝宝好可爱啊,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年轻妈妈身材还有些发福,笑容温和,“你们呢?”
慕冯樱一愣,转头看身边,许洛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她说:“也是女儿。”
抱着娃娃的年轻爸爸指着远处滑梯边上的慕小桃说:“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就是你们女儿吧?”
慕冯樱笑着点头:“是啊。”
年轻爸爸得意地笑了:“一眼就看得出来,和爸爸长得太像了。”说着他抱起娃娃重重地亲了下脸颊,问慕冯樱,“你们说我家闺女是和我像还是和她妈妈像?”
这显然是一个还未从成为父亲的喜悦中恢复过来的新爸爸,慕冯樱没来得及回答,许洛枫已经开口:“和你像。”
年轻爸爸更得意了,对妻子说:“你看吧,闺女就是像爸。”
许洛枫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年轻妈妈和慕冯樱聊起了天,问到了一些养育孩子时会碰到的问题,吐奶怎么办、辅食怎么加、晚上哭闹怎么哄……慕冯樱耐心地回答着她,许洛枫像是在听天书,他插不上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我们是人工喂养的,每天半夜里要起来两次泡奶粉,都是孩子爸爸做的,孩子要是哭闹不肯睡,也是爸爸哄。”年轻妈妈吐吐舌头,有些害羞地说,“这一点我真是比不上他耐心,现在天气这么冷,他半夜里起来,一点怨言都没有的。”
因为有许洛枫在,慕冯樱不知该怎么接腔,只能笑笑,说:“那你先生真是个模范奶爸。”
许洛枫别开头去,装作没听见。
正聊着,一直乖乖待在爸爸怀里的宝宝哭闹起来了,年轻妈妈和慕冯樱告别,说:“差不多该喂奶了,那我们先走啦,再见。”
他们离开后,慕冯樱又把视线投到玩得开心的慕小桃身上,许洛枫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突然开口:“小桃小时候,也会碰到这些问题吗?”
慕冯樱淡淡地回答:“每个小孩都会碰到这些问题的,吃喝拉撒,日夜颠倒,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洛枫转头看她,“你一定很辛苦。”
“……”慕冯樱笑了,“还好,小孩子长大了,你只会注意到她带给你的欢乐,早就忘了养育她的辛苦。何况,我还有爸妈帮我,经济上也没有问题。”
许洛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樱樱,小桃还没长大呢。她现在还不太懂事,等她再大一些,念书了,有更多的朋友了,你有没有想过她该怎么面对别人问起‘她没有爸爸’这个问题。你自己家庭和睦,也许很难体会到小桃心里的感觉。”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是用心,慕冯樱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却固执地不想回答。就在这时,慕小桃不小心被一个稍大些的小孩撞了一下,摔在了地上,许洛枫双目一凛,急着要上前,被慕冯樱拦住了。
她说:“你先别急。”
慕小桃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咧咧嘴想哭却一直忍着,点点已经跑到了她身边,蹲在地上拉她。慕小桃抬头朝慕冯樱这里望来,慕冯樱冲着她露出鼓励的微笑,慕小桃眨眨眼睛,终于自己爬了起来,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子。
那个撞她的男孩也走到了她身边,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慕小桃摇摇头挥挥手,然后就笑了起来,转过身像没事人一样又和点点一起去玩了。
许洛枫看着这一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问慕冯樱:“你不怕她摔坏吗?”
慕冯樱摇头:“你养过小孩就会有经验,她摔得不重,也不太疼。”
一会儿后,许洛枫诚恳地说:“樱樱,你把小桃教得很好。”
“不算特别好,她还是很任性的,有时候特别不听话,哭起来没完没了。她很馋,也很懒,还调皮,在幼儿园里时常和小朋友打架,凶得很。”慕冯樱说着说着就笑了,“但是我尽力了。”
她转头看他,这男人站得笔挺,挺括的黑色大衣穿在他身上,衬着他白净的皮肤,更显得他俊美清逸,尊贵无比。
慕冯樱眼睛里浮起一层朦胧的水汽,“许洛枫,我真的尽力了。”
暖暖的太阳晒着大地,漫长的冬天还未过去,大多数的树木都秃了枝桠,枯了树叶,枝条在冷风中微微摇曳。小公园所处的位置偏僻,人就少了许多,只能见到一些带孩子来玩或来遛狗的大人,余下的便是那群叽叽喳喳、追追闹闹的小孩子。
慕小桃和点点正在逗一只白色小狗玩,他们大着胆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去摸小狗的身子,小狗怕生,朝着他们汪汪地叫起来,点点吓得逃了开去,慕小桃却不害怕,反倒在那里咯咯咯地笑。
点点偶然间转过了头,突然看到了令他费解的一幕许洛枫把慕冯樱拥进了怀里,他揽着她的脑袋,让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点点跑回正和小狗玩得起劲的慕小桃身边,拉拉她的衣袖让她往边上看,慕小桃看了一眼就傻了,接下来她迅速地捂住了点点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不让他继续看过去。
等到点点挣脱了慕小桃的魔爪,许洛枫和慕冯樱已经分开了彼此,慕冯樱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往慕小桃这边看来,慕小桃与她视线撞个正着,一个急停右转就去玩滑梯了。
点点追去她身边,问:“小桃小桃,那个叔叔是你的爸爸吗?”
他从未见过许洛枫,但是知道慕小桃没有爸爸,这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慕小桃撅着嘴说:“才不是呢!”
“可是他们在抱抱。”点点很小声地说着,仿佛窥见了一个惊天秘密,“我妈妈说,只有爸爸和妈妈才可以抱抱。”
慕小桃记起一件事这个叔叔和妈妈何止抱抱,他们还亲亲过呢!
她低下头,纠结了很久后,说:“他……他大概是我的新爸爸。”
去超市买红酒的时候,慕冯樱和许洛枫一人推了一辆购物车,每辆车里装一个孩子。
慕冯樱推着点点,许洛枫推着慕小桃,两辆车并肩而行时,慕冯樱的注意力在边上的货架上,突然她感到了异样许洛枫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重逢以来,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是这一次牵手却和之前几次截然不同。
慕冯樱知道这代表的意义,也知道这是他的试探。
她可以甩开的。
她心乱如麻,连着身体都发了僵,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也不敢转头去看他。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19岁那年的冬天,浓重的黑夜里,瑟瑟寒风中,那个人一身白衣向她走来,他牵住她手的时候,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慕冯樱最终没有甩开许洛枫的手,她的指关节僵硬得要命,许洛枫温柔地牵住了她,他的手指轻抚着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渐渐的,她放松下来,许洛枫的手便完全地包住了她。
他们掌心互抵,十指交缠。
点点什么都没有发现,慕小桃却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一幕。
她开始闹脾气了。
慕小桃向来喜欢坐在购物车上指挥大人往左往右,她和尤新阳、慕冯樱都玩惯了这些,许洛枫甫一碰到现在的情况,微微有些不适应。
慕小桃似乎是故意为难他,她总是不允许许洛枫和慕冯樱并排而行。在许洛枫依着她的话往左时,她尖叫起来:“不是这边!不是这边!往那边去!那边!”
许洛枫调头行去时,她又在车里跺脚吵闹:“不是这边!是那边!你怎么那么笨!是那边!”
慕冯樱终于发现了慕小桃的不对劲,喝斥了她几句,小丫头瞪了许洛枫一眼,撅着嘴在购物车里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连着点点在另一辆购物车上叫她,慕小桃都不肯抬起头来。
许洛枫和慕冯樱说了一声,推着慕小桃去了玩具柜台,想让她选个新玩具,慕小桃只是缩在那里不吭声。
许洛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轻声叫她:“小桃,你怎么了?”
慕小桃两只小手闷住了自己的脸,许洛枫去拍拍她的手臂,她扭着身子不理他。许洛枫拿了一个******公主的玩偶递到她面前,说:“小桃,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牡丹花公主哦,她要和你玩呢。”
慕小桃悄悄地露出两只眼睛往外看了一眼,嫌弃地说:“这是******公主!不是牡丹花公主!”
许洛枫微笑:“对不起,是叔叔记错了。那你想和她一起玩吗?”
慕小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伸出小手接过娃娃抱在了怀里。她用手指梳着******公主的头发,许洛枫也不催她,只是低头看着她粉嫩嫩的小脸和低垂的睫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小桃突然抬起头来看看四周,问:“妈妈呢?”
“妈妈带着点点去买酒了。”许洛枫答。
慕小桃盯着他看了半晌,说:“叔叔,你是不是要做我新爸爸了?”
许洛枫笑了一下,说:“是的。”
慕小桃又低下了头,眼泪瞬时涌出了眼眶,她呜呜哇哇地咧开了嘴,突然就哭得特别委屈凄凉。
许洛枫有些慌了,想要安慰小桃,却只能说出苍白的几句话。
“小桃,小桃,不要哭了,小桃……”
最后,他伸手到慕小桃腋下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连声地安慰她:“小桃乖,不哭了,叔叔很喜欢你……”
“我不要你喜欢!我不想要新爸爸……呜呜……”慕小桃哭得歇斯底里,周围路过的顾客都在朝他们看了,她却只是赖在许洛枫怀里,小手拍打着他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尖叫着,“我不想要新爸爸!我不想要新爸爸!我爸爸会回来的!我爸爸会回来看小桃的……”
慕小桃并没有闹很久,等到慕冯樱赶到,她很自觉地就止住了哭,抱着那个娃娃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吸鼻子。慕冯樱问许洛枫,小桃怎么了,他也不答。
他们带着两个孩子、红酒和******公主玩偶回了郭彦家,小孩子们玩累了,钻进一个被窝就睡了过去。
在其他人看来,慕冯樱和许洛枫之间的相处并无异样,只是在吃晚饭时,许洛枫似乎心情很好,他喝了一杯红酒,引起了路云帆的不满。
“洛枫,你开车来的,等会儿还要做司机送我回去呢!”
邓柔说:“大家难得聚聚,想喝就喝。我不喝酒,等下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郭彦说:“樱樱也不喝酒,许洛枫住丰泰铭城,和樱樱顺路,等会儿由樱樱送他;路云帆你住广和公寓是吧,邓柔送比较方便。”
许洛枫和慕冯樱都不接话,路云帆呵呵干笑几声,筷子挑了颗花生米送进嘴里,说:“我记得慕冯樱好像是住城西吧,洛枫家在城东,原来现在一东一西隔了十多公里,也叫做顺路了啊。”
章晖给他倒了半杯红酒,拍拍他的肩:“你知道得太多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