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冯樱匆匆忙忙地下了楼,打开楼道单元门,强劲的风就扑面而来,斜打的雨水也淋到了她的身上,她抹了一把脸,四下一看,就看到了那个黑暗中倚在墙上的白色人影。
他浑身湿透,正在那里低头点烟,打火机和香烟都浸了水,他试了好多次都没能点起火来,突然就扬手把打火机丢了出去。
呼啸的风雨声吞没了打火机落地的声音,慕冯樱冲过去将许洛枫往屋檐下拉,嘴里喊着:“今天台风哎!你怎么在外面呀!”
她拉着许洛枫进了单元门,见他浑身淋得就像落汤鸡一样,神情还有些恍惚,又担心又心疼:“洛枫,你怎么了呀!你冷不……”
话未说完,她已经跌进了他的怀抱,许洛枫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块浮板,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将慕冯樱抱在怀里。他身上冰冷潮湿,还透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她身上却非常温暖,甚至带着沐浴露的清香。
许洛枫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只是偶尔会收到她发来的短信。等在路云帆病房外的时候,许洛枫无数次想给慕冯樱打个电话,他希望她能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熬过那忐忑的****夜夜。
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路云帆是许洛枫最好的兄弟,他们认识七年,交情甚至超过了许洛枫与程旭二十多年来的友谊。在许洛枫眼里,路云帆一直是一个臭屁骄傲又快乐的小孩儿,他很聪明,却总是做蠢事,有时候能蠢到叫许洛枫气得牙痒痒,却还是舍不得放下他。
而现在,他一直护在身后的这个兄弟,却支离破碎地躺在大洋彼岸的医院里,身心俱伤,几乎脱了人样。
这天下午,许洛枫刚刚结束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从洛杉矶回到J市,他的身体极度疲劳,却因为有时差而一点也睡不着。
回到家,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许洛枫心中烦闷暴躁,实在不想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就一个人去了酒吧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后,他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风大雨急,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脱口而出:“嘉兰名居。”
慕冯樱带着许洛枫回了家,她让他坐在椅子上,拿出一块干毛巾帮他擦头发。她悄悄地打量着他,许洛枫突然抬眸与她对视,慕冯樱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许洛枫长臂一捞,就又一次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慕冯樱完全不在意他浑身湿哒哒,她只是乖巧地抱着许洛枫,低头看着他的侧脸贴在她腹上,一头****凌乱的头发,就像个孩子一样。
许洛枫这时不是应该在美国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来找她?路云帆如今伤情如何?许洛枫和杜玲佳现在又是什么关系?慕冯樱心中有许多疑问,却没打算问出口。
静静地待在许洛枫身边,这些问题的答案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慕冯樱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这个梦真实而甜美,梦里,许洛枫冰冷的手已经探入了她的睡裙,近乎粗暴地揉捏起她的身体。与之相反,他的吻炙热而狂野,他闭着眼睛疯狂地吸吮着慕冯樱的舌,勾搅捻动,极尽缠绵。
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本来,他只是想见见她,在她家楼下抽一支烟,与她闲聊几句,如此而已。
他没想到她家里居然会没人,她牵着他的手说要带他回家时,他竟然无法抗拒。
许洛枫自然知道,进了这扇门会发生什么,他相信慕冯樱心里也很清楚,当他开始吻她、摸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甚至,她还很努力地回应起来。
许洛枫喝了挺多的酒,脑袋虽然有些沉,但他的神智却是清醒的,只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装醉大概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抱起慕冯樱去了洗手间,热水漫天而下,不多时,他们已经坦诚相见。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糟糕的情绪,将之转换成强烈的欲望,狠狠地在她身上发泄了一番。痛得慕冯樱死死地咬着牙,强忍着没有流泪。
洗手间里雾气弥漫,镜子上什么都看不清,最后关头,许洛枫的手掌猛地拍在了镜子上,他喉间发着压抑的吼声,随后指尖滑下,在水汽密布的镜面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慕冯樱在他身前疲惫地抬起头,从镜子上那一道痕迹里看清了此时的自己,她散乱的长发贴在脸上,眼神迷惘,眉头紧锁,脸上是不寻常的绯红。
洗过澡,慕冯樱带着许洛枫去了她的卧室,他什么都没有说,卷着被子眯了一会儿,还没过一个小时,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醒转过来,又抱着慕冯樱做了一次。
做完以后,许洛枫睡着了,慕冯樱却睁着眼睛在发呆。
经过了两次欢愉,她浑身酸痛,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开始考虑她与他的关系。
慕冯樱有些忐忑地想,许洛枫这样的行为,是不是说明,他想与她复合了?
嗷!真讨厌,他也太过分了吧。慕冯樱抱着被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脸,心想,非得要他亲口提出复合,她才能答应。要不然,自己不是太没面子啦!
可是……他这个人这么骄傲,哪里会轻易开口呀。难道他不提,自己就一直不答应吗?
才不要呢!慕冯樱羞得将被子蒙到了脸上,做都和他做了,还和他计较什么啊。一想到开学后,自己又能和许洛枫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慕冯樱心里就有了点小小的喜悦感。
屋外的雨下了整整一夜,还伴随着怒吼的风声和吓人的雷鸣闪电。
慕冯樱害怕打雷,后来就躲进了许洛枫的怀里,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相贴,肌肤摩擦间,许洛枫的情绪便又升了起来。
凌晨5点,许洛枫准备离开。夏天衣服薄,慕冯樱将他的湿衣服对着空调吹了一个晚上,这时候衣服基本干了。
她想要送他下楼,被许洛枫阻止,他说:“我自己下去吧,外面天还没亮。”
慕冯樱笑笑,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他:“外面还在下雨。”
许洛枫接过伞,说声谢谢。
转头看慕冯樱,她穿着粉红色的吊带睡裙,长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甜美的气息。她浅浅地笑着,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光彩。
许洛枫穿上鞋,转身要走,慕冯樱突然拉住了他,她贴到他胸前,手指玩着他的衣扣,柔柔地说:“明天……我去找你呀?”
她眼神羞涩,许洛枫一时间居然回答不出来,一会儿后,他说:“再说吧。”
后来的几天,慕冯樱都没有见到许洛枫,她给他打电话,他说自己很忙,要帮路云帆办一些手续,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慕冯樱没有多想,暑假里她本就不方便与他见面,心想反正马上就要开学了,一切都等回了学校再说。
九月,Z大新学期开学,慕冯樱升入大三,来到寝室,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几个室友都惊喜于她终于摆脱了失恋的悲伤状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慕冯樱找了个机会偷偷告诉邓柔,她和许洛枫似乎重新在一起了。
邓柔没明白:“什么叫做似乎?”
“就是……暑假里,他来找我耶。”慕冯樱开心地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我们……那个了。”
邓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回身就告诉了丁露,丁露也是大惊失色,转头又告诉了钱语珊。
然后,钱语珊就在西门美食街看到了与杜玲佳在一起吃饭的许洛枫。
她直接一个电话,把慕冯樱叫了过来。
慕冯樱站在街上,透过那家小饭店的玻璃窗看着店里靠窗而坐的两个人。许洛枫和杜玲佳都没有注意到她,杜玲佳有时会笑,手掩着嘴,眼睛弯得特别好看。
慕冯樱看不见许洛枫的脸,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只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傻瓜,一个自欺欺人的小丑,甚至于,还是一个可以随时供他发泄欲望的愚蠢女人。
钱语珊气得想要去找许洛枫算账,被慕冯樱拉住,她说:“算了,回去吧。”
晚上,慕冯樱抱着膝盖坐在许洛枫的出租屋门口台阶上,一直等到9点多,许洛枫才回来。
见到她,他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她。
慕冯樱拍拍裤子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回来得好晚。”
他说:“我和你说过,我这几天很忙。”
“……”慕冯樱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突然鼓足勇气说,“洛枫,我们和好吧。”
她十分紧张地看着他,许洛枫的神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变,他冷冷地说:“慕冯樱,我们已经分手了。”
慕冯樱的心瞬间就冷了一大截,但她还是不放弃,说:“可是,前些天,你还来找我……我们还……”
“哦,那天,我喝多了。”许洛枫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说,“一直都想和你说一声,抱歉,希望你不要当真。”
慕冯樱像见鬼似的看着他,很久很久,她才开口:“许洛枫,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许洛枫别开了头,轻描淡写的语气:“我和你说过的,我很喜欢和你做爱,那天我喝多了,加上你没反对,我以为你也是喜欢的。后来我知道你误会了,但是做都做了,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慕冯樱抖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晚了,你回寝室吧。”许洛枫往台阶上走,与呆立着的慕冯樱擦肩而过,开出租屋的门时,他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说,“慕冯樱,忘了我吧。”
“我会忘了你的。”慕冯樱突然开了口,她与他背对背,也没有回头。
她说,“你放心,许洛枫,我一定会忘了你的。”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腿在抖,手在抖,连着声音都在抖,却没有掉眼泪,“我会开始过新的生活,许洛枫,我会出国留学,会找一份特别好的工作,我会找到一个好男人,和他结婚,生孩子,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许洛枫的钥匙插在锁眼里,他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慕冯樱继续说:“我会非常非常爱我的小孩,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教他们,教他们要相信爱。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奇怪的人,他们总是不相信有爱存在,我要教我的女儿远离这种人,因为,不管你对他多好,多掏心掏肺,你也无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残忍和无情。我还要教我的儿子,我要教他,要善良一些,宽容一些,开朗一些,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有一颗温暖宽厚的心,面对女孩,要尊重,要理解,要有责任感,绝对、绝对,不能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们。”
许洛枫:“……”
慕冯樱轻轻一笑:“再见,许洛枫。”
她下了楼梯,脚步声越来越轻,许洛枫在门前站了许久,突然就转身追了下去。
追出楼门,他看到远处慕冯樱的身影,她站在人行横道前,纤瘦的身子,正低着头在抹眼睛。
许洛枫站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她,绿灯亮起无数次,慕冯樱却始终没有穿马路。最后,她居然蜷着身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几天后,许洛枫去了美国。
郭彦告诉慕冯樱,这几个月,他一直都在准备赴美留学的材料。
他并没有和杜玲佳在一起,他找她,只是因为杜玲佳的妈妈经营着一家留学中介,许洛枫走得急,需要专业人士帮他办理一些手续。
他提前了一年出去,却从来没有对慕冯樱说起过,慕冯樱心如死灰,但是她很努力地调整心情,尽量不表现出太过负面的情绪。
直到,她发现自己的生理期已经过去了好些天。这一下,慕冯樱真真是吓得不轻,她偷偷去药店买来了验孕笔,检测结果出来时,她脑子轰一下炸开,全身无力地蹲在了地上。
慕冯樱给许洛枫打电话,国际长途,她也不管,只是期望他还没有换号码。
电话有时接通,有时不通,慕冯樱用手机打,用座机打,还用公用电话打,但是许洛枫从来不接。
她就给他发短信,说:许洛枫,我好像怀孕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发:许洛枫,许洛枫,我怀孕了,怎么办啊!
他从来都没回过她的信息,慕冯樱找不到他,就去找程旭,她问程旭要许洛枫的联系方式,程旭却对她说:“慕冯樱,不是我不肯给你,是洛枫特地交代的,他让我转告你,别再找他了。”
他做得那么绝情,那一刻,慕冯樱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许洛枫,也就只有一种后果,那就是堕胎。
堕了孩子,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呢?
慕冯樱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她也不敢去医院,因为怕检查结果会在医疗记录里留下痕迹。她才只有20岁,那么年轻,从未想过未婚先孕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非常非常害怕,怕得每晚都睡不着,她还无法感知到腹中生命的迹象,也丝毫没有母性情怀,有时,她甚至希望通过高强度的运动能够让孩子自己掉下来。
她去跑步,去跳绳,去上上下下地跑楼梯。她在楼梯转角原地蹦跳,跳得肚子都痛起来,内裤上出现了血迹,才硬撑着回了寝室。
她的小腹中刀绞一般地疼,慕冯樱静静地躺在床上,心想,再等一会儿,估计孩子就会没了吧。
结果,孩子并没有掉下来,慕冯樱睡了一觉起来后,发现一切如常。
慕冯樱曾经听过班里一些八卦,有个男生把女朋友的肚子弄大了,两个人凑钱去给女孩儿打胎,男的回过头还和人抱怨,说人流手术花了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
这样私密的事情,最后却搞得人尽皆知,慕冯樱很替那女孩不值,她甚至见过那女孩手术后的样子,她坚持着来上课,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的男朋友像个没事人一样玩手机,完全不顾她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的痛苦身影。
当时,慕冯樱就坐在那女孩侧后方,那个女孩五官扭曲、蜷着身子的情景,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这使得她对人流手术无限恐惧,不仅是惧怕疼痛,还惧怕手术后随之而来的非议。
她想要药流,鼓足勇气跑到很远的一家医院,医生告诉她,她怀孕已经超过50天,药流基本上没有用,还会严重伤害身体。
慕冯樱不相信:“怎么会有50天!一定是弄错了!我……我那个明明才30多天!”
医生面无表情地给她开了一张B超单:“做个检查吧,不管要流还是要保,都要做B超的。”
慕冯樱只得去做B超,她的小腹还很平坦,人也瘦,一点也看不出怀有身孕。可是,当医生打开胎心监护仪时,她就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
在一片刺刺拉拉的噪音里,一个快节奏的声音传了出来,“砰砰砰砰砰……”,有点模糊,却特别有力。
医生对慕冯樱说:“听到了吗,宝宝胎心148,挺好的。”
慕冯樱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出“宝宝”这个词,她根本就难以消化。
走出医院时,慕冯樱感到了肚子饿,她还没有像电视里放的孕妇那样会呕吐,但是胃口却好了很多,她找了家快餐店,点了汉堡鸡翅薯条可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躲在角落里,从包里拿出那张B超检查单看,医生告诉她,她的宝宝有点儿小,但是胚芽已经很清晰了,胎心可见,宫内单胎,各方面都挺好。
她嘴里塞满了薯条,挂着眼泪看B超单上那个黑乎乎的扇形区域里,一个她看不明白的小疙瘩医生说,这就是她的宝宝。
她伸手按上了自己的小腹,心里有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这个地方,居然已经住下了一个小生命,而且,TA似乎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之前她发了疯般地运动过,甚至还见了红,这小东西居然都健康地存活了下来。
“嘿,宝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慕冯樱低着头轻声说,突然又笑起来,“别怕,我再也不折腾你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妈妈答应你,妈妈再也不折腾你了。”
慕冯樱抹了抹眼泪,拿出手机,最后给许洛枫发了一条短信:我决定把我们的宝宝生下来,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她在快餐店里等了两个小时,出门时,外面阳光普照,慕冯樱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