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一直没有睡。我大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商场。我有种感觉,黑暗中总有一个人在盯着我看。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幽怨,就是那种想哭的感觉。
这种感觉无比的强烈,我不停的用眼睛在四处搜寻了起来。终于,我看到了一根柱子后面有颗脑袋在那里伸着,一直站在那朝我们的车看过来。
我马上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下了车。徐浩和姗姗一把将我拉住,徐浩说:“你又要干什么去?”
我说:“他在那边。”
随后我挣开了徐浩和姗姗,飞速的朝那根柱子跑过去。柱子后面果然藏着一个人,他看到我朝他跑,他马上跑出了柱子,飞速的朝后面退。
徐浩和姗姗也跟着我们跑了上来,他们速度比我还快,很快就和我平齐了。黑暗中的人影继续在不停的往后退着,终于他退到了墙上,无路可退了。他没有直接穿过墙而逃避,而是停下来再一次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
我说:“刘丹,是你吗?”
他冷冷的说:“是我。”
我说:“请你不要逃避我好不好,我心里对你真的很愧疚,我很懊恼。”
刘丹说:“我想通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徐浩轻声在我耳边说:“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想害你,如果他心结真的已经了了,这只灵就会消失。”
姗姗也对我说:“你不要太相信他,他只是一只灵,一种人的怨念幻化成的灵。”
我没理会他们两个,我说:“我很想跟你谈一谈,可以吗?”
刘丹突然抬头来看我,目光中再次露出了一股幽怨。他没说话,一转身穿进了墙里面,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那面墙,跑了过去,我双手碰到了墙壁上,然而我没有碰到刘丹。
我再次沮丧的回到了汽车上,这一次徐浩和姗姗分别坐在我的两边,一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防止我逃走。
时间又过了一小时,徐浩和姗姗始终不说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也睡不着觉,就这么瞪着眼睛。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幽怨的哭声,我马上朝车窗外看去。外面不知道何时蹲着个小女孩,正在那里一阵阵的哭着。我慢慢看向他的脸,他的脸被头发包住了,看不见。
不过,从他身上的衣服可以分辨出,那就是刘丹。
我忍不住的去推车门,徐浩突然呵斥我一声:“老实给我坐好。”
我说:“那你摇下车窗来,我跟他说几句话行不行?”
徐浩看了我一眼,最终帮我摇下了车窗。我冲着刘丹大喊:“刘丹,我在这里。”
刘丹看也没看我,继续在哭。我继续朝他喊,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站起身来转过头盯着我看。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哭啊?”
刘丹说:“为什么人世间有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人活着就要受罪?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说:“我全都明白。”
刘丹说:“你没感觉人活着好累吗?自打出生起,我遭受了父亲的家暴,母亲曾几次想抱着我一起去死,然而他做不到,就蹲在地上哇哇的大哭。那时候哇,我还是个孩子,我看到母亲哭,我觉得很好玩。我说,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会哭呢?我拿糖去安慰我的母亲,我说妈妈别哭了,给你吃糖。”
我沉默着,没说话,刘丹接着说:“我母亲每天都会哭一次,有时候不哭,他就不停的沉默。慢慢的,我也变得沉默,有时候我问我母亲,我说妈妈你为什么不高兴啊,他就才勉强冲我笑一笑,他说他很高兴啊。”
刘丹又说:“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用钥匙打开了门,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在我家里面,正和我母亲抱在一起。他们两个见到我之后,那个男人站起来把门关上了。我隔着门听,竟听到我母亲发出了笑声,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我母亲笑了。接着,那个男人走了,我母亲又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下来,晚上我去睡觉之后,他又坐在沙发上轻声的抽泣起来。”
刘丹接着说:“有一年我父亲回来过一次,我回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我父亲冲我笑了笑,走过来摸我的脑袋,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母亲却让我叫他爸爸。我讨厌这个人,我母亲却让我跟着他走。那天我被他带出了家门,我又偷偷的溜回了家,看到我母亲躺在一片血泊里。”
刘丹是声音变得无比的冷静,但是他的声音中却透着一个寒意,我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同时,从刘丹的方向也有一股冷风朝我吹过来。
刘丹不再说故事了,他嘴里开始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人要活着呢,死了不好吗?”
我终于说:“刘丹,其实人活着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我给你举个例子,你母亲在哭,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伤心,你那次回家看到家里面有个男人,你母亲笑了,那是他感到了快乐,你父亲回来接你,你母亲却自杀了,你有想过你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吗?他是为了你,他天天哭却一直没自杀,你一走他就自杀,那是因为亲情。”
刘丹突然打断我:“你不要教育我。”
我说:“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然而你却体会不到他的用意。你母亲虽然每天伤心,可是他没有失去活下去的动力,而你却认为你母亲活的非常痛苦。你知道吗?即便你变成了植物人,你母亲也一直没有放弃你。”
刘丹说:“你给我闭嘴。”
我说:“人活着都有痛苦,然而你只看到了痛苦,你给我说了这么多你母亲的事,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母亲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不如死了算了吗?”
刘丹说:“你再说一句,我马上就杀了你。”
我没理会他,我接着说:“你母亲确实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然而他为什么一直活到了现在?你没有想过吗?你的身边充满了爱,你却从来没有重视,反而把这种爱视为一种痛苦。”
刘丹突然嘶吼了起来,从他的方向一股强烈的阴风扑面而来。我完全没有理会,接着说:“你的身边处处充满着关怀,你有一个这么好的母亲,你为什么就从来也没有感受到?我知道,你心里面对他甚至有恨,为什么?因为你母亲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家庭,你从小就带着这种恨生活,你慢慢的将这种恨在你心里面放大,变成了一种怨恨。”
我接着说:“你将这种很强行的施加在你母亲身上,你甚至觉得你母亲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痛苦。你对我说,人为什么要活着,难道不是在说你的母亲吗?”
那阵阴风吹的更加剧烈,我声音也嘶吼了起来:“你其实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人格,你因为恨你母亲,从小就孤僻怪异,你认为你自己就是你母亲,你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你的母亲,莫非你就能感受到一丝心安吗?或者说,你把对你母亲的惩罚,当成一种享乐了?”
刘丹终于厉声尖叫了起来,他朝我扑了过来,我和上次一样,一动也不动。徐浩突然将我推到了一边,自己挡在了窗户前面。我又把徐浩拉开,我说:“让他来,我要看看,他究竟要怎么杀死我,我要看看人死之后,是不是就不那么痛苦了。”
刘丹尖叫着一点点扑近,他终于扑到了我的面前,双手一伸碰到了我的脖子。他原本可以一使劲,将我脖子给拗断的。然而,他突然停住了,在那一刹那,阴风也停止了。
我听到了刘丹的嘀咕声:“你说的没错,我对我的家庭其实非常憎恨,我讨厌母亲为什么给我找个父亲,我讨厌自己出生在这么一个家庭里面,所以我恨,我常常折磨自己,当成是对我母亲的一种报复。”
我说:“然后你将这种恨无限的放大。你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好像没什么意思,恰巧在一年前你遭遇了一次事件,被卖到了遵义,你被打成了植物人,你就将自己的这种恨,变成了灵。”
我叹息了一声,说:“刘丹,我说真的,你忘记这些事情吧,重新开始生活。”
刘丹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已经死了,大哥,我现在已经变成了鬼,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说:“一个人将自己的怨恨化成了灵,如果这个人心头的心结了却了的话,那个灵就会消失。”
刘丹似乎没听懂我说什么,冷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接着说:“你是一只灵,其实你并不是为了来杀我而存在的。从刚刚的对话中,我可以猜测出,你是单纯的不想活着,而变成了一只灵,答应我,忘记这一切。”
刘丹再次重复:“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只鬼,你听不到吗?”
我轻声说:“你忘了你已经死了的事就好了,你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还活着,你看到了你母亲,你看到了你母亲在哭,你去安慰他。这一次,你是真心的。你没有感觉到怨恨,你感觉到的是亲情。”
我话刚说完,刘丹真的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他的脸上唰一下流出了眼泪。随后,他身体慢慢的变淡,消失不见了。
我回头看徐浩,徐浩和姗姗都愣愣的看着我,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我说:“这一次,他是真的消失了吗?”
徐浩说:“还真想不到,你和他谈下话竟然找出了他的心结。”
我说:“只有一心想死的人,才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我其实是早就看出来了的。”
徐浩说:“你在吹牛逼。”
姗姗畅谈了一口气,说:“终于安静了啊。”
我说:“他的灵已经消失了,那躺在医院里的刘丹会不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