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我邀请几个同学去我老家乡下过暑假。我妈妈喊我:“阿狗,你多照顾同学。”回校后,王小琴总在没旁人时细声细气唤我:“阿狗,这里有块骨头,快来咬……”然后她就嘻嘻乐不停。我为这儿时的小名被她大肆“运用”而气得咬牙切齿,起身准备武力解决,但她一下跑得没了踪影。
大四,王小琴分配到深圳,我留在长沙。王小琴在我的毕业留言本上写道:“姓蔡的小子,你曾经踢过我一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记着,你等着——你的同窗王小琴亲笔留言,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工作后一年,我辞职来深圳。巧的是,第一次面试便是王小琴的单位。三生有幸,成为了王小琴的同事。王小琴当众介绍:“这位蔡先生,是我老乡。”之后,人前人后,她都唤我“老乡”。
同事一年后,王小琴过生日。我听到她邀请了全体同仁参加她的生日晚宴,竟然就没有邀请我。我想提前下班开溜,免得看到他们去狂欢时我忍受不了伤心。刚出办公室大门,听到鞋跟儿咚咚响:“喂,你,你去哪里?”我没搭理,照样往前冲。嘹亮的声音追上来:“喂,叫你呢,你聋子呀。”我回头,望见王小琴满脸喜气洋洋。我问:“你喊我?”“不喊你喊谁?”我垂头丧气:“我又不叫‘喂’,我不知道你喊谁。对不起,祝你生日快乐……”王小琴满脸官司了:“就喊你喂,咋啦,我不但喊你喂,还要喊你嗨、嘿、嗳等等等,还喊你聋子、蠢蛋、胆小鬼等等等……”
我不听了,欢蹦乱跳起来。然后一溜烟逃跑了,留下王小琴在后面带着急切的哭音叫喊着:“嗳,嗳,你去哪里?嗳,你跑干吗……”
我当然要跑,跑得越快越好。我跑到首饰店,买了一枚小小戒指。当晚,我将它套在了王小琴的手指上。那一刻,王小琴羞红了脸。靠在我的身上悄悄说:“你总算开窍啦!”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俺老妈讲的话真准呀!我心里说:我可没开窍,是你给了我“提示”,是老妈小时候就教会我的那招“听话听音”。
当爱与忠诚相遇
丁宁/文
沙漠里,一间破陋的土房子。天色暗了,昏黄的风沙在肆虐着。
爱来了,衣衫褴褛,跋涉的艰辛在土房前的灯光下得到了舒缓。
“开门吧,屋里的好心人。”
私欲与享乐在屋里窃窃私语:她终于来了。
“你一个人吗?”
“是的,但我还有个朋友,忠诚,他还没有来。”
“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来?”
“我们隔着一座山,永远也没有办法同步。总是我先到,然后再等着他到来。”
“他会来吗?”
“会的,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你们不一起呢?”
“他总是背着沉沉的包袱,从来也赶不上我的脚步。”
“为什么你不停下来等他呢?”
“天亮的时候我就必须出发,停下来我就会死去。”
“那他呢?”
“他不会的,他是永生的。”
“我们可以让你进来,但不能让他进来。”
门开了,透出洋溢着温暖的灯光和懒洋洋的味道。
“我不能一个人进去。”
“为什么不行呢?”
“每一次我一个人住下,忠诚背上的包袱就会变得更重,他的脚步就会更慢,我们的距离也就会更远了。”
“既然你从没见过他,又何必这么苦苦地等他呢。”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
“也许他已经死去了呢?”
“不,不会。如果他死了,我也就会消失了。我还没消失,我就知道他还活着,还在一步步地追寻着我。”
“傻瓜,也许他现在正在哪里享受着呢,只有你还这么傻。”
“不会,没有我在身边,他是没法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的。”
“你很爱他?”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生命是属他的,就像他的生命属我一样。”
“你真的不想进来了吗?”
“是的。”
窗下,爱蜷缩着瘦弱的身体,祈祷着黎明能慢些到来,给忠诚更多的时间。屋里,私欲与享乐在交头接耳着:下次,我们应该建一座更漂亮的房子。
天亮了,拖着沉重的步伐,爱又出发了。心情是轻松的,愉快的,她知道,这一夜忠诚背上的包袱又轻了一分。
会见面的,因为我们还活着。
听说,我们在一起,就能走出沙漠了。
水煮蛋上“爱情情报”
林珊/文
我记不清这学期吃了多少个水煮蛋了。高岩说,鸡蛋在水煮过程中营养的损失最小,而且有利于消化,是最理想的早餐。我并不以为然。我理想的早点应该是喷香的葱油饼、小笼汤包或者三明治之类的。如果一定是鸡蛋的话,最好是煎成两面金黄的荷包蛋——但这只是妄想。因为就像乞丐不能挑剔人家的施舍,通常“蹭饭”的人也没有权利抱怨食物难吃。
在学校住校,早餐经常会被忽略不计,非得赖到快迟到了我才会从床上一跃而起,抄起书本就往教室里冲。痛苦的是每天都要抉择——是一口气冲到四楼的教室,饥肠辘辘地盼着下课?还是冲到二楼时先拐到化学实验室,不顾高岩揶揄的目光,厚着脸皮从他桌上取一个水煮蛋?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水煮蛋,拿在手里时还有些烫,然后躲在立起的书本后,开始气定神闲地剥蛋壳。水煮蛋在我眼里只是充饥的俗物,滋味寡淡,却非得像美味似的小口小口地吃,因为囫囵而吞得把人撑得半死。
有一回,我正嚼蛋黄时被老师提问,噎得我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老师只好让我坐下,并认真地告诉我:“林珊同学,教室可不是餐厅。”我当然知道教室不是餐厅。因为餐厅里不可能只有干巴巴的水煮蛋。
我没课的时候常到高岩的实验室里消磨时光。他是化学系的研究生,平时只会闷头鼓捣那些瓶瓶罐罐。那天,他用酒精灯给我煮鸡蛋。我说:“我出个谜语你猜好不好?‘高岩请我吃东西’,打一部小说的名字。”他笑了:“我猜不着。”我叹了口气:“谜底是刘索拉的小说——《你别无选择》。”他爆笑,我也笑,连鸡蛋在锅里咕嘟咕嘟也像在笑。高岩说:“小时候我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个。那年我考上大学,我妈给我煮了10个鸡蛋,我高兴坏了。”“真可怜,吃几个鸡蛋就乐坏了?”“老家的鸡蛋格外香,这儿可没有。”他用筷子把锅里的鸡蛋夹了起来:“看,筷子能夹得动说明蛋已经熟了。”
高岩平时话不多,看起来挺酷,可有时也会做些极端迂腐的事情来。比如,他知道我第三次考“四级”,于是考试那天早晨给我煮了两个蛋,笑眯眯地说:“看,给你个好彩头,这次可别再丢脸啦。”可是吃了两个蛋也不管用。成绩出来那天我坐在他的实验室里很郁闷。那天刚好有几个人在里面做实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攻博什么的。我最烦这些,就跟着瞎起哄,说:“我要做博士后。”所有的人都笑。当然,听一个英语四级考了三次都没过的家伙大言不惭是挺滑稽可笑的事情。可偏有一个人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考呢?”我笑着说:“我嫁一个博士,不就是博士后吗?”大家又笑。那个人就笑嘻嘻地说:“巧了,我今年才上的博士。”
后来这个博士常来约我,我的舍友都说他是看上我了。我生日那天,博士送了我一束花和一盒金帝巧克力。高岩一大早却给我送了个红蛋。我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把蛋壳染得通红。他很认真地说:“依我老家的规矩,过生日一定要吃红蛋的。”我郁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唉,受不了。这个土人!”
过完暑假,返校的第一天我见到高岩。他冲我咧嘴一笑时,我发现他被晒得黑不溜秋的皮肤反衬得牙齿特别白。他说是在家做农活时让日头给晒的。放假时,我曾想过和他联系,可是他家连电话都还没安。倒是那个博士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还隔三差五给我发长长短短的E—mail。
我给高岩带回一大包家乡的特产,毕竟这么久以来吃人家的有些嘴短。“我也给你带好吃的了。”高岩说着一拉抽屉,“瞧,有三十几个呢!”天哪,又是鸡蛋?我失望得几乎想笑。
回宿舍把高岩带鸡蛋的事告诉舍友时,所有人都笑翻了。只有上铺的小敏意味深长地说:“千里迢迢,礼轻情意重啊!”也对,那么远的路程,那么易碎的东西,真难为他了。以后每天再吃水煮蛋时我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情,也真吃出了特别的味道——山里的土鸡蛋果真比城里的多了几分清甜。
博士经常约我。我偶尔和他出去玩时也很开心。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拉住我的手。那一刹那,我急急甩开他的手,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和高岩在一起的画面——点点滴滴平淡质朴,久久地在心里盘旋,不能释怀。
我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夜里却不断地想到他——想起他说过11岁才穿过第一双鞋;家里交不起学费几度要辍学;高考前一天还在地里挥汗如雨;还有,寒暑假往返2000多公里路途,40多个小时只能一路站着,腿都站肿了……他总是笑着说起这些,淡淡地,仿佛事不关己。那时我听了只会啧啧称赞,佩服他的刻苦耐劳,只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心中会如此酸涩?
高岩感觉不到我看他眼神的变化,对我刻意的修饰也熟视无睹。我对这截朽木实在是无计可施。小敏给我出主意:“离毕业只有几个月了,你向他讨建议,他若留你就说明他在乎你,他若让你回家乡,那就算了。”
高岩认真地帮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先阐述了就业形势的严峻,又强调我的专业太冷僻。最后说:“像你这样娇气的小丫头,还是回父母身边有人照顾比较好。”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一瞬间,心还是跌入谷底……
剩下的时间我开始发愤图强,每天早晨早读,走到教学楼底就低着头冲到四楼,不肯稍作停留。偶尔遇见高岩时也是隔着人群问好,我和他前所未有地生疏。有一回,他特意询问我毕业后的去向。我说,我爸帮我联系了一所小学,做英语老师。他笑问:“当真误人子弟去了?”我点头,心里却有个声音说:“如果你要我留下,我一定不走。”
不久,宿舍里的床铺慢慢空了,许多人走了。校园里弥漫着离别伤感的气息。那天在教学楼前梧桐树下高岩塞给我一个水煮蛋时,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恍如隔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个月过去了,心居然还会痛。我看着他匆忙沿着小路离去。犹记得,这条小路曾经走过的风花雪月、草长莺飞。如今4年的光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从指缝间溜走,却什么也没留下。我站在路口发呆,一直到手中的蛋渐渐失去了温度。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时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想起高岩给的水煮蛋,就从包里掏了出来。蛋壳轻轻地从手中剥落,正要送进嘴里时,我却发现了异样。蛋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字——请你为我留下来!我心顿时狂跳,眼睛也湿润了,冲下楼一眼就望见倚树而立的他。
后来,这个化学系的呆子向我坦白——鸡蛋先煮熟,用醋酸在蛋壳上写字,干后,蛋壳上的字就清楚地印在蛋白上了,而蛋壳上却看不出一点痕迹。又说,“二战”时期用这种办法来传递军事情报,而他却是在向我传递“爱情情报”。
我对高岩所做的一切有些吃惊,因为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浪漫的人。果然,很快他就问我:“你饿了吗?我给你做水煮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