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通常我们都不太会相信酒吧里的奇遇。站在镜面里的王子遥遥对着你微笑——可以走进他,甚至肌肤相贴。然而那终究是冰冷的镜面的温度。
可是叮当不同——在某种范围内,她什么都愿意相信。包括由一夜温存引发的相濡以沫。
当然,也有人认为,什么都愿意相信,其实就是什么都不再相信。
2
在那次外滩3号之夜后不久,叮当便正式向我和MAY宣布了与某个男人确立的共同生活的关系。
我和MAY面面相觑。
“不会吧!”MAY首先发难,“那家伙长得……哎!我可是到现在都没记住他长得什么样儿!”
“这不是很好么?”叮当悠闲地靠在沙发背上,手里抱着MAY那个超大号的米奇抱枕,“平庸的人容易给人安全感。”
“这倒是。”我捅了一下MAY,“你别老是以貌取人!”
“喂!”MAY大叫,倒剔起一只眉毛来看着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我迟疑地看向叮当,“不过么……也不能只是为了安全感而找男人吧?还有很多东西都很重要……”
“你错了!”叮当微笑,“对于一个有一定年龄和经历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会比安全感更来得重要。”
“可你那是伪安全!他的平庸导致了女人不对他感兴趣,但不能说明他对女人就不感兴趣!”
“这个阿辉的条件倒的确是差了点……”我插嘴。
“我累了,”叮当忽然说,“我只是想停下来,歇一歇——至于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现在还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是你并不快乐。”我说。
叮当笑:“快乐是什么?跟现实相比,快乐从来都那么奢侈!”
三人一下子都没了话,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人拦腰截去了一半。
3
叮当就是这样拿着三个大箱子装完所有的家当,搬进了阿辉的公寓。
这个阿辉正是前几天我们在外滩3号为叮当大开庆功宴时,前来邀请叮当的男人。公务员。长相平庸,性格平庸,成就也平庸。一个月三千多块的收入实在承担不起任何奢侈的消费——那次去外滩3号纯属意外。他只是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
而叮当的选择却是义无反顾。她的理由是:阿辉住的公寓是政府作为福利为公务员安排的宿舍,吃住通通免费——这样每个月就能省下不少钱!而且有个伴儿终归还是好的——阿辉像个软面团,任你搓圆捏扁,捶打踩踏,末了还总是笑呵呵的,这正好适合叮当现在的胃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很小气。在金钱方面计较得紧!好在叮当此时正有一笔赔偿傍身,也就不十分计较了,逢人只说:“他对我不错。”
“废话!”MAY总是反击,“你们这是刚开头!等时间长了,没新鲜感了,看他对你还会不会这么好!”
叮当依旧很慵懒,打了个哈欠道:“谁跟谁比长久呢!明天怎么样,谁知道?”
“对哦,你不是说要把投资公司搬去义务的吗?怎么样,还去不去了?”我突然说。
叮当似是忽从睡梦中醒来,睁大了迷离的眼睛望着我。几秒钟。又低头笑:“所以你瞧,谁也没法跟谁比长久——我们都太渺小!”
“你不想去?”我看着她。
叮当微笑:“有时候根本不是‘想’或‘不想’,这都是宿命——流浪、孤独、原罪,还有生老病死,通通不会因为我们的‘想’或‘不想’而有所改变。”
我一时有些恍惚,“原罪?”
“我不喜欢你这种说法!”MAY皱眉道,“你这么说实在是太消极,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如果一个人受到任何不平和痛苦,都拿什么‘宿命、原罪’的借口来搪塞自己,那他做人还有什么希望?他还活着干什么?”
“不干什么——”叮当站起身来给自己点了根烟,倚到窗边去看那一抹鲜红的晚霞,声音异常平静,“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我觉得自己脸色发白。紧握着的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水。粘腻而湿潮的,却只是冰泠。“可是我们想要安定呀!”
“是的,”叮当的声音梦一样,“所以我们还在流浪。”
胸口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内里被绞碎了。
用虚空来填补虚空。用流浪来寻找安全。我们是一群不能自主的蠢人!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像你这么消极绝望,那我宁愿死了算了!”MAY不知为何突然愤恨起来,骂了句脏话。
4
日子就在用虚空填补的虚空里浩浩荡荡地流逝。
时间的光线,风一般贯透我的身体。而我只是一张网。大片大片的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我网住的,只是一些透明的死物——凝固在我周围的,大块大块的空。
与晓峰神话般的相逢,并没有按照传统戏路发展成为一段传世佳话——它很平静,像一段波澜不惊的河床。河面流过的只是深秋一些渐凉的空气——小船、涟漪、花瓣、甚至是枯叶,通通都没有。
水中或许偶尔有倒影——那是我自己空空的,哀伤的眼睛。
MAY有时也会骂我几句:“你的人生也太不积极了!明明有个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放在你面前,你却连一点动作也没有!积极一点,进取一点嘛!绑住了他,你的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需要的是什么?”
“我……”我一时语结。
“炎炎,我不是乱点鸳鸯谱,也不喜欢做三八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凭什么你认为晓峰就可以给我幸福?”
“因为你的眼睛。”MAY微笑着注视着我,“你看晓峰的眼神,即便我瞎了都能感受得到。”
“什么?”我说。
“爱情!”MAY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你别胡说!”我别过头去。
“这怎么是胡说呢!”MAY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我忽然就感觉莫名的颓丧,无力感再次袭来。心头缭绕着的,总是那么淡,淡得如烟的影子。
我笑了一下:“一个人的爱情也算爱情吗?”
“一个人的爱情或者不能算作爱情,但它是幸福的基础。”MAY的眼睛格外明亮,“幸福的关键不在于你得到的是什么,而在于你想要的是什么——一个你不爱的人为你做了再多,也只是空虚和负担。”
我摇头。
我说:“MAY,你不懂。”
是的。MAY,你不懂!
我听得见我心里的声音,可是我不敢说出来——因为我害怕晓峰会因为我,而成就了空虚与负担。
5
又一日,接到MAY的来电。
她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叫:“嗨!亲爱的!我恋爱了!”
我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睡姿。
“怎么也不问问我跟谁!”她在电话那头跳脚。
“跟谁?”我懒懒地开口。
MAY会恋爱——这根本不是新闻——要我为了那一个又一个高速流转的过客煞费苦心地去盘问,那才是新闻!
“你不认识的——他叫小林!”MAY的声音听起来甜得发腻。
“哦,那你是怎么认识的?”我依旧懒洋洋。
“那天我去逛襄阳路——在襄阳路上认识的。”
“他也去那里买衣服?”直觉去襄阳路买衣服的男人不会太灵光——不是抠门儿,就是荷包干瘪。
“不,他在那里卖衣服。”
“啊?”我一下子从梦中全然惊醒,“……自己的店面吧?”
“不!人家的。他只是打工。”
“啊?”这个世界上故事的奇妙远远高于我的想象!
“那么,”我咽了口口水,“他卖相如何?很帅吗?”
我只能这么问——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钱,那么他的唯一资本就是脸。如果这个让MAY恋上的男人两样都没有,那么我就只好去跳楼。
“还可以,蛮帅的,长得有点像仔仔。”
谢天谢地!
“哦?是吗?多大啦?”
“比我小三岁。”
我恨不得立刻捡块砖头砸死自己!
我真的不能明白——我想我宁可忍受一个男人比我大三十岁,也无法接纳一个男人比我小三岁!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将最美好、最宝贵的青春,浪费在等待一个小男孩长大上面——等到哪天他光鲜亮丽地散发出成熟男人魅力的时候,我却成了一个卑微的等待被抛弃的老太婆!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好吧!”我只想尽早结束这段无稽的对话,“那下次带出来瞧瞧?”
“好啊!要不明天一起吃饭、唱歌?他的一个朋友,作理发师的,自己开了个小店——上回在我这里看到你的照片,非要叫我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我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你这女人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立场?”我苦笑,“前两天还在盯着我向晓峰进攻呢,这么快就倒戈!”
“要与时俱进嘛!”MAY笑,“好啦!不过是吃顿饭而已。我知道你的胃口,那家伙根本连拿号排队的资格都没有。放心!你可以告诉晓峰,他的地位稳如泰山!”
“你这算是在耍我,还是在耍他的朋友?”
“唉呀,你就当帮我个忙吧!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我老公死气白咧缠着我,一定要让我介绍你给他朋友认识。我也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呀——你就当捣捣浆糊,应付一下好啦!”
“你老公?”这个名词新鲜了!
“就是Ellen呀!”
“乖乖!他是什么三头六臂,能让你叫他‘老公’?这我可得见见!”
MAY大笑:“我也不想叫,可他非逼着我这么叫,我也没辙呀!”
“好吧,”我终于松口,“为了不扫你跟你那位好不容易找来的‘老公’的兴,也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我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你了。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见了面吃饭就吃饭,你可不许乱说话,瞎掺和!”
“行!”
“还有,情况不对,我可立马闪人!”
“没问题!我还负责掩护行了吧?”
我笑了起来:“什么叫为朋友两肋插刀啊!——我这么仗义的人上哪儿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