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代替我——幸福!
当有一天,你得到幸福的时候,你再抬头仰望天空,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我微笑!
终于,真的,要说再见了。
别难过,我最亲爱的朋友!
如果你要流泪,我只准许你流一次——流一次就好了,别再有第二次。因为我要你知道,我们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更为亲密的方式来相处——从此以后,我就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你能感觉到的,对吗?
我知道你能感觉到!
好了,再见了,我最亲爱的朋友!
记住了,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幸福!。
2
“炎炎?炎炎?炎炎!”有人轻拍着我的面颊,“你没事吗?醒醒!醒醒!快醒醒!”
“嗯……”我极费力地撑开眼,一道强光猛地刺入眼眸。
我飞快以手掩面。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忽觉天旋地转。
“炎炎,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捧住我的面颊,声音焦急而颤抖。
“哦……简儿……”我紧皱眉头,“我在哪儿?”
“在医院!”简儿说,“你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吓人!都快把我吓死了!”
“哦……”我说,“我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发高烧!昏迷不醒,还一直说胡话!是什么MAY,什么叮当,什么周晨的……逼得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打急救电话,把你送进医院里来了。”
“是吗……”我终于再度睁开眼睛,吃力地笑。
面前的简儿苍白而憔悴。头发用皮筋胡乱扎在脑后。眼中有过度操劳和紧张而爆裂的血管。
“你怎么样?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吗?现在感觉有没有稍好一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真对不起,简儿,”我小声说,“让你担心了。”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简儿轻斥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刚才医生进来视察过,说你已经退烧了。”
“嗯,”我点头,“已经好多了。”
“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简儿一气地问。
“不用了,”我笑,轻轻摇头,“有你陪着我就足够了。”
简儿睁大眼睛望着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人向身后的椅背靠过去。“你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她说。
“你得允许我生病,”我笑,“我是一个凡人。”
“不是指这个。”她双目炯炯,“我是说,你让自己背负了太多的包袱,炎炎。你得卸掉它!”
我凝视着简儿。她的背脊笔直而坚挺,眼睛明亮而炙热,似有万丈的光,刺痛我的双眸。
我不禁垂下眼帘,感觉到那背后泪水蠕动。
“你不能这样,炎炎。”简儿说,“人生就是一段无止境的前行。你必须学会如何去旅行。——太沉重的行李只是负担,它只会把你拖垮!”
“简儿,”我说,“你有没有想念过一些人,一些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的人?”
“炎炎……”
“可是我想念他们……”我颤声道,“简儿,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简儿默默看着我抽泣,忽然走上前来,跪在床前拥抱我。
“炎炎,”她用脸颊轻轻摩擦我的脸,“别这样!”
“简儿,”我哭泣,“我只是爱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让我坚持?”
简儿紧紧地抱着我。血液的热气,生命搏动的温度,在我周围涌动。而我却只是冰冷。
“炎炎,”她突然叹了口气,轻声说,“跟我走吧!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去生活。”
“不,”我摇头,“我不能走……”
“执着只会让你痛苦。该失去的已经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
“晓峰……”我哽咽,“他回来……不可以找不到我……”
简儿凝视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炎炎?你真的相信他还会回来吗?”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良久。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用力扯简儿的衣服,捶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炎炎,”简儿也落下泪来,“你要明白,有时候残忍,其实也是一种仁慈。”
“可是我不要。简儿,我做不到!……如果我不再相信,那我还能怎么活下去?”
“你得活着,炎炎,”简儿抱紧我,“所以,你得离开!”
“不……”我颤抖着,“我厌倦了离开。我真的厌倦透了!我不想再走,简儿,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我会陪着你,亲爱的,”她亲吻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所以你看,你并不孤独。”
我透过眼前迷蒙的泪水看着简儿。晃动的光芒中,她的脸一漾一漾的,像飘在水面的一艘小纸船。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说。
“去任何地方,”她说,“只要会快乐。”
“可是……你有方……”
简儿忽地低了下头,微笑:“哦,不提他吧!炎炎……”
“怎么了,简儿?方他……”
“不,”简儿摇了摇头,“不是他的错,炎炎——是我的错。是我把幸福的定义错误地理解成了依靠。我以为有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支撑着我的生活,我就会快乐,就不再孤单——可是我错了,炎炎。幸福……不是那样的……”
心脏又一次传来拧绞的疼痛。
“简儿……”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想……在走之前去看一个人。”
3
“这就是你要来看的人?”简儿看着我。
“是。”我说。一路踩着石阶往山上走。
“MAY去世多久了?”
“一年差一天,”我说,“明天是她的忌日……”
“呀!”简儿突然轻声叫了起来,扯了扯我的衣袖,“你看!前面那是……MAY的墓地么?”
我定睛望过去,赫然望见不远处的墓碑前,簇立着一大束盛开的百合。我不禁一愣,慢慢走上前去。
淡淡幽香扑鼻而来。绿叶鲜亮欲滴。绽放的花瓣上,还粘连着清晨凝结的露珠。
“看来有人比我们还要早。”简儿说。
我仔细地望着那一束百合,忽然笑了起来。“是叮当。”我说。
“你凭什么肯定?也许是她家人——别忘了这里可是她的家乡,不是上海……”
“不,一定是叮当。”我笑,“我能感觉得到——她来过!”
“好吧,”简儿耸了耸肩,“你总是那么爱钻牛角尖——哎!不对啊!你不是告诉我说MAY死了之后没多久,叮当就跟着她的老公调任去了北京吗?”
我突然如大梦初醒般瞪着简儿。
简儿不满,叉腰道:“怎么啦?干吗瞪我?”
我垂下头去,“没什么。”
“咳!”简儿猛地捶了我一下,“在这儿瞎猜什么!直接打个电话问她不就好了吗?”
我咬自己的嘴唇。“她也许……不太想听到我的声音。”
“你一直这么想,所以你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我笑笑,把手中的一束百合也放到MAY的墓碑前。“MAY最喜欢百合花。”我说。
简儿正欲开口,手机的音乐却突然间大唱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看,微微皱眉。
“是方。”她冲我扬了扬电话。
“怎么不接?”
她耸了耸肩。
“接吧,”我说,“无论是走是留,你都应该给他一个交代——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毕竟无辜。”
简儿笑笑,低头看了看依旧闪烁的显示屏。
“我去那边打——”她指指身后,“你在这里跟MAY好好聊聊吧——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我点头。
目送简儿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慢慢地转回头。
新修葺的墓地干净而齐整。两旁各有一颗常青的松树。微风吹过。沙沙、沙沙的声音,似是永无止境。我望着那执着而纯粹的绿色,阳光如同雨水洗刷它的污秽,竟油亮得隐隐发白。
我忽然红了眼睛,低头望向墓碑前深黑色的名字——章小梅。单纯而土气的名字。MAY从来不愿意让我们这么叫她。
我慢慢地走上前,在它面前蹲下来。
镌刻的师傅手艺非常好。漂亮的楷书,整齐而有力的刀功,每一个转角都仿佛一首绚丽的华尔兹。我笑了起来,伸出手指顺着那一笔一划轻轻移动。
“MAY,我懂得你了,真的懂得你了——”我说,“如果生命只是永无止境的寂寞,那么我们还为何坚守它?”
面上忽而一阵潮热。我抬手抹了把脸颊,转身坐到地上,斜倚着墓碑。
轻风温柔抚过,面颊尚有润湿的地方泛起丝丝凉意。我闭上眼睛,稍稍调整了一下头部的位置,仿佛往日靠在朋友的肩头。
“MAY,”我说,“我很想念你——你想念我吗?”
松涛阵阵低鸣。沙沙,沙沙的。
“MAY,”我继续说,“我要走了。因为我答应过你,要让自己幸福——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对吗?因为你在看着,所以,我不能输!”
“MAY,你还记得我们刚到上海的样子吗?穿着土气的衣服,扎着难看的辫子,一颗心装得下全世界。只是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整个人便轻松得像能飞起来……”
“我很怀念那时候,”我笑,“真的!那时候,我们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可是,我们成天傻笑……”
“MAY,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害怕。我害怕自己再也没有信任,再也无法相信希望和幸福。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些什么……”
“一年了——”我微笑,“我又等了一年。可晓峰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的,MAY。我不是傻瓜。我知道这个男人我永远都爱不到。可是MAY,那就是我的全部呵!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一点,“我只想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去爱他,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点力气呢?我并不贪心——我只是,还需要一点点力气,只是一点点——为什么……还要夺走它呢?……”
我慢慢地倒下去。顺着墓碑直直地滑倒下去。
我听见自己压倒花束的声音。劈劈啪啪的。它们碎裂了。在我的身下,在我的耳边,碎裂了。
红色的天边吹来冰凉的风,停在面上,将我的长发糊成一片。我透过这杂乱的黑色帘幕望出去,看见一只黑色的小鸟,拍打着翅膀飞过。天边的红云正被黑暗慢慢撕裂。鸟儿凄厉而突兀的尖叫声弥久不散……
“MAY……”我说,“为什么连你也不愿出来见我?我是那样想念你,你知道么?”
蒙蒙的泪光中,我看见了MAY的笑脸。那美丽而温柔的笑脸。每一个弧度,都保存着熟悉的阳光的温度。仿佛夹在回忆书籍里的香水书签。残留的香气,是刻在岁月的折痕里挥散不去的痛楚。
“MAY,”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