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便急了,“公公!这是,这是什么话呢?玉真只是替身,不是吗?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上?”
夜色幽深了,地面的轻雪漾起一片清寒。高力士的笑容不觉看上去便多了一丝凉意,“玉真娘子,那您说,这世上什么是真身,什么是替身?皇上喜欢了的,便自然是真身。不管你是何名姓,是什么身份,只要皇上龙口一张,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玉真整个惊住!
只觉自己像是迷路的孩子,不小心跌入了一口冰井之中!
高力士见皇上已是走远,便挺直了身子望玉真,目光越发地寒凉下来,“玉真啊,人的命运呢从来都不攥在自己个儿的手心儿。要听上天的安排,而皇上就是天子。所以,你总归该明白了吧?如果皇上喜欢你,那你就是正主儿。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傻话,进了宫就要明白宫里的规矩。老奴要斗胆提醒你一句话是:只要是皇上定了的事儿,就算你想死,都死不成……”
玉真只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高力士笑笑,瞥了瞥嘴望远在夜色里的梅坞,“那位的清冷性子,你见了没?那可是江南不出其右的才女,九岁便能颂《诗经》,十五岁所写八篇赋文在地方被传诵一时,被称为福建第一的女诗人……常自比谢道韫,初时也是不肯入宫侍君的呀,你看看如今呢?”
高力士伸开手,掌心还躺着一片梅花花瓣,“玉真啊,你看这是什么?”
玉真不解其意,“梅花呀。”
高力士冷笑,毫不吝惜地将梅花瓣丢至脚下,狠狠碾碎。可怜方才那一缕香魂,此刻已经混入了脚下的泥土,再无一分清香在,“此时呢?”
玉真大惊。
高力士拍了拍手,“有人呵护你,你便是清骨高洁的梅花;可是如果没人呵护,那可就只能碾为尘土咯……玉真啊,你要明白这个道理。”高力士说着转身离去,只在清凉的空气里留下暧昧不清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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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卢鸿一又进宫来给皇上献丹了。”
玉真所居三清殿乃是一个巨大的宫殿群落,并不只是玉真的寝殿。(面积达4000平方米)其中主殿乃是供奉太上老君三清真神的。
殿中各家道士云集,既是表达对三清真神的敬重,同时一定程度上也有各家各派各展所长的意思。玉真每日里必做的功课便也是早晚皆要到主殿来上香供水。
这一日方踏入大殿,便听得帷幕之中有人在交谈。从帷幕下方看得见乃是两个道士。
卢鸿一,玉真倒也曾经有所耳闻,乃是范阳著名的修道之人。
“可不!皇上现在每天都在服食丹药,对这个依赖得了不得!你没看咱们皇上现在看着就跟三十出头的人似的?这都是丹药的效用。”
“当年秦皇、汉武也都是想求不老仙丹,结果都不成,反倒是咱们皇上已经得了精进了。这还不是因为皇上识大体,独尊我道教的福祉?古往今来,咱们道家从来没有本朝这般受人崇敬了。”
“是啊,听说皇上又下旨了,儒释道三教再度排位:道家第一,儒家第二,佛家第三……”
玉真心下这才恍然,怪不得觉得皇上奇异地年轻,原来是得了仙丹了。
却隐隐听得那交谈越发地低声了,“咳,这个却也是作孽呢。卢鸿一等人其实是教唆着皇上……”声音低下去,隐隐听不清。
玉真好奇心不由便起了,侧耳去倾听。
另一个声音忽地爆起来,“什么!用处子初潮的血来炼丹!这,这岂不是邪门歪道!”
“嘘,道兄,噤声啊!这可是杀头的秘密!不过,倒也的确有效,没见皇上越发龙精虎猛了?据说上月月圆之夜,竟然连御九女!”
“啊?我看不是好事儿,这帮家伙这样撺掇皇上,恐怕只会让皇上心思越发用在这上头,不思国政了!”
“咳……那就与咱们无关了。皇上英明还是昏庸,只会牵扯朝堂上各派力量的消长,却是与我们关系不大的。反正皇上此时仍旧独宠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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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今日只觉心乱。
耳畔总是环绕起当日茶肆老板老六临死前要她转达给重莲的那句话:“不要太过相信大唐皇室,不要过于相信李隆基!”
玉真一直遗憾,自己竟然始终没能将这句话转达给重莲。而此时,却又不知道他人在何方,她又该如何将这句话告诉给重莲!
那用处子初潮的血来炼丹,怎么听着怎么邪异,玉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修道之人所为,她心里只有阴影——会不会,这就是重莲他们青丘狐妖的法子?
当年秦始皇派了徐福东渡,去寻找东海之外的蓬莱仙境;那么记得重莲说过,他的故乡青丘便也是在东方之地……会不会,其实青丘便是蓬莱?所以重莲手里有这种邪异的、可让人长生不老的方子?
玉真出了三清殿,不知不觉便到了太液池边。太液池又名“蓬莱池”,玉真心中便更觉恍惚。难道这不是代表着大唐皇帝们也拥有当年秦始皇一般的心思?
是不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青丘狐族才能公然在人间朝廷为官,并且格外受到信任?
太液池上楼榭琳琅,玉真走上楼榭,只觉柳色摇曳、波光潋滟,一时间只错觉自己如身在舟楫之上,清波万里浩淼。
“啧,玉环啊,自己站在水边,怎么看着像是要投水自尽呢?或者,你根本就没那个勇气吧!”一声冷冷的嗓音,玉真惊惶回眸。遥遥水榭入口处,有宫装贵妇傲然而立,一身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