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听得大宫女入画这样一说,倒是一怔,“惠妃娘娘会给我联起手来?怎么会?惠妃娘娘对我似乎颇多嫌恶。”
入画笑,压低了嗓音,“玉真娘子恕婢子说句不该说的,所谓自古以来帝王之爱,都会因色衰而爱弛。当年汉武帝最宠爱的那位李夫人又如何,纵然是号称‘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待得后来病重,不也是坚决以纱帐掩盖了病容,再不允武帝见面,方维持得下武帝终生的缅怀的?”
“其实咱们这位惠妃娘娘此时便是到了这般尴尬的境地了,不然当日那位太真娘子怎么就会得了皇上的心呢?想想惠妃娘娘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寿王如今都是廿岁的人了,惠妃娘娘如何能不心焦?”
入画说着给玉真端来杯茶,细细讲说,“其实就算没有太真娘子,惠妃娘娘此时也已经比不得当日了。”入画说着向梅坞的方向努了努嘴,“此时那位,也早已经登上了皇上的心尖儿。别人都是邀宠,那位偏就天生一副冷性子,甚至皇上主动去了,还三番四次地向外赶;皇上倒也就图这份新鲜,那位越是看着性子清冷、自比梅花,皇上反倒巴巴地三天两头主动跑过去。”
“旁人都要封号,都想要一宫的主位,她却偏生就喜欢皇上戏称的‘梅精’二字,就住这么个看似平民家院的梅坞……”
玉真抿了口茶,“听高公公说,梅妃娘娘入宫以前是福建排名第一的女诗人,自比谢道韫,所以性情天生孤高了一点,也是有的。”
入画听着便笑,“玉真娘子啊,您这是太纯真善良了。这天下的女子呢,就算有天生清高的,但是只要你入了后宫,一下子扔进千万个美人中间去,化作千万之一的尘与土,便所有的心气儿都就此泯灭了呢。”
“想这后宫是个什么地儿呢?她美,比她美的人成千上万;她有才气,这宫里的娘娘们,甚至宫女们,随便哪一个不会提笔作画、张口吟诗呢?所以啊,她那样做,无非也是要图个‘特别’,让皇上于千万人之中,仍然能一眼看到她罢了……”
入画细细为玉真梳理着满头青丝,“只要进得宫来的女子,只要不想一生寂寞白头,那么便只能绞尽脑汁博得皇上的注目。而这,是要跟千万个同样聪明灵动的对手在战斗……”
玉真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怔忡。
本来这件事是与她无关的,她进宫来只是想要顺顺当当地当她的替身,完成师命也就是了。却是武惠妃之前那一句话将她拉了下来:“想要自己活下来,你必须先置对方于死地!”
入画从镜子里打量着玉真的神情,谨慎地说,“玉真娘子,其实现在呢,惠妃娘娘最大的对手便是那位梅妃娘娘。所以虽然惠妃娘娘现在说不定反倒想与您联起手来,一起对付那位梅妃娘娘呢。那晚,本是梅妃娘娘一年一度的赏梅宴,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没有宫妃敢在那晚上去吸引皇上,因为皇上是一定会去梅坞的,却没想到,那晚皇上却被玉真娘子您吸引了,而离开了梅坞……”
“玉真娘子,现在一切都已经顺遂地展现在您的面前。只要您稍微用心,相信这后宫之中,再没人能与您相争……”
玉真只觉心底轰然一声。
她只不过是不小心去采一枝梅花,她何曾想要卷进这后宫争宠的事件中去?
“入画……这本与我无关,休得再提了。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玉真只觉心头疲惫,入画也善解人意地伺候了玉真睡下,这才退出房门去。
院落里,轻轻袅袅地又落了雪。一入冬,长安的雪便会纷扬不停。
院落中央植着一棵血皮槭树。高高大大遮蔽了半个院落,整棵树入了秋后,渐渐变成了鲜红色,果如血皮之名。有雪落下,覆了血色的枝桠,更显得红白相映,很美,却也别有一种残酷。
入画盯着那卷曲着片片落下的血色树皮,不觉心中寒栗。
飒飒,雪上有脚步声来。入画急忙抬起眼去望,一见来人便急忙躬身施礼,“奴婢入画见过高公公。”
来人原是高力士。
高力士担着内宫总管太监的职衔,这后宫之中大大小小的女官和宫女便都受高力士辖制,因此入画见了高力士,自然恭敬。
高力士望了望玉真的窗子,先示意入画噤声。
入画回头望了望,这才轻声禀报,“玉真娘子已经安歇了。”
高力士这才放松下来,抬头望了望被白雪轻压的血色枝桠,轻轻地说,“入画呀,知道咱家调你来这三清殿伺候玉真娘子,是何意思么?”
入画急忙深深施礼,“奴婢谢公公提携。”
高力士呵呵一笑,声音高而尖,“好!咱家知道入画你心思细密,更难得的是有份不错的眼光。你如今也看得出这位玉真娘子前途无量。咱们当奴才的,跟在主子的身边儿,只有主子得了未来,咱们当奴才的才有未来,对吗?”
入画低低垂下头去,“谢过公公。”
高力士再度将目光瞥向玉真的窗子,微微发福的白嫩面庞倒是映着雪光,一片寒凉,“她开窍了没?”
入画微微皱眉,“玉真娘子天性纯良,心中还在犹豫。”
“咯咯……”高力士冷笑,“听说她今儿见了惠妃娘娘了。惠妃娘娘难道还没刺激到她?”
入画微微皱眉,“玉真娘子今儿的情绪,似乎微微抖动。”
“这就好。”高力士淡淡一笑,“等她知道了这后宫争斗的惨烈,她就会乖乖褪了衣裳,踏上龙床了……皇上,可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