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听得李隆基又提到要去打马球,便是担心,“皇上,龙体贵重,鞍马却是无眼。皇上又亲自下旨,说马球场上不分将相王侯,一律平等……老奴着实放心不下皇上,所以皇上还要三思啊……”
李隆基一笑,“我李家鞍马之上得天下,大唐之所以能够雄踞天下中心,也全是武功与文治并重。力士啊,朕哪一日若再坐不稳鞍马,那么这个皇位恐怕同样也就坐不稳了。”语声虽是轻松,语气里已经满是沉沉。
高力士也是皱眉,“皇上……”
李隆基一笑,“先不说那些了,力士啊,来先听听朕方才谱就的曲子。”说罢玉笛一转,明黄龙袍的男子便就倚身九重宫阙之上,凭临漫天飞雪,清冽吹奏起琅琅笛声。
高力士听得心神俱往,忍不住赞叹,“皇上,果然惊涛拍雪,万里江山。”
李隆基却是停了玉笛,轻轻一叹,“却终究比不上他那一曲。”
高力士便是一皱眉。
李隆基转身过去,遥望大明宫里飞雪扬花,“朕第一次听见他吹奏那一曲《碧海潮生》之时,是刚刚受封临淄王的时候。纵然朕那时已是年少轻狂,却还没敢梦想过这天下终究有一天会落在朕的掌心。那时候武氏一族正当权,所有李姓的王子皇孙都是缩着头做人,朕当时便也想就这样苟且一生,做一个普通的逍遥王爷倒也是了。却是他,白衣少年如仙临座,众人皆醉之时轻轻奏响那一曲《碧海潮生》,让朕的心再度清醒,重新看见了万里江山、水岸无涯……”
高力士有点不知道如何接口,“皇上……两支曲子各有所长……”
“呵呵,”李隆基一笑,“力士,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在此,你便无须虚言了。朕这一曲只是凡曲,他那一曲却是仙乐,无可比拟的。”
高力士顿了顿,“皇上可是想要召柏大人回京了?”
李隆基轻轻一叹,“朕的雄心,是被他唤醒;朕的天下,是他帮助得到。如今朕拥有了一切,却始终无法拥有对他的必胜之心。这大唐天下,这九州寰宇,终究有一个人,永远超脱于朕之上。不仅仅是一首笛子曲,却是实力。”
高力士忍不住一颤。
自古帝王皆如此,虽然求贤若渴,却也永远不可以令帝王感觉被超越、受威胁。
李隆基却是笑,飒然转身,推开衣摆,“若有一日,他为敌,朕绝无必胜把握!所以,朕绝不敢有一丝懈怠!”
高力士急忙行礼。之前还想劝皇上休息一下,这一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出口了。
李隆基甩手弃了玉笛。碧玉镶金的笛子咕噜噜跌落尘埃,一身高贵也不过一柄弃物。
李隆基大展龙袍重归龙座之上,眯着眼睛望高力士,“他离京,多久了?”
高力士微微算了一下,“已经三个月了。皇上,令他离京,让他远离京畿朝堂,让他不了解京城之中发生的事情,这是必需;可是,这其实也是一柄双刃剑,让他太久离开京城,皇上便难以掌握他的行踪,这岂不是反而给他机会?”
李隆基眸子眯紧,“青城山那边可有消息?”
高力士饶是跟随李隆基多年的近侍,否则根本跟不上李隆基的思维。高力士微微顿了顿,“皇上,听闻,青城山那三百年一出的弟子青云子已经在赴京的路上了。”
李隆基淡淡一笑,“卢鸿一已经第几次拒绝朕的封赐了?”
高力士微微皱眉,“皇上,已经第九次了……”
李隆基推开朱笔一笑,“好,那便遂了他的心愿,令他归嵩山隐居,赐隐居之服,并草堂一所。令其,终生不得下山……”李隆基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一双微微还有胡人样貌的鹰眼,隐隐闪过一丝寒芒。
修道之人纵然清高,但是以九五之尊九次屈尊以求却仍不从,哪个帝王还留有耐心在!
高力士微微沉吟,“皇上,处置卢鸿一容易,只是——”高力士手指转向李隆基御书案的角落,那里有一枚紫缎镶金的八宝紫金盒。这盒子便是当日卢鸿一入宫献仙丹之时盛放仙丹的。
李隆基望了一眼那小盒,“这丹药,已是无用了。朕倒是觉得当日青城山那无尘道长送来的一枚丹药,很是提神……”
高力士脸便是一白,“皇上说的是……?”
李隆基微微一笑,“正是那一枚。”
高力士只觉头顶冷汗涔涔,一甩拂尘躬身行礼,“是,老奴知道了。青云子入京之后,老奴便用他缘了卢鸿一的旧例。”
李隆基却忽地一笑,眯着眸子望高力士,“别忘了让他去见见玉真。”
高力士又是一惊,“皇上的意思是?”
李隆基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俯身拾起了跌落地上的碧玉笛,“便依朕的话去做吧,朕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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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内风定雪住,血皮槭莹润着红宝石一般的宝光。
玉真红了面颊望重莲,“你却是,还要走的?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何还要伪装?”
重莲的身影在雪影里还是如雾如幻,“这是天子宫垣,纵然我这样的狐妖,都不能随意来犯。我这是以元神入了宫来,实体却还不敢来。”
玉真听着便是一惊,倒也明白了为何重莲看着总是这般的虚幻,“阿九,你好大的胆子!元神离开了肉身过久,你不怕就此无法归位,闹得个灰飞烟灭!”
重莲笑,长眸垂下,竟是万般的温柔,“就算终究灰飞烟灭,我也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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