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真是怨念太大了,这么多年来冤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那些魂灵一定不甘心离去,所以才便积成了鬼魂吧?”玉真走过长长宫廊,高大巍峨的描金彩柱每一根都有三四个人合抱那样粗,映着廊檐外的夕阳,落下长长的影子来。柱子那边,有小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隐隐传来。却看不清身形,只见一角赭红的裙裾被掩在大柱子与金纱一般的阳光里,影影绰绰。
“是啊,当年则天武后害死了高宗王皇后和萧淑妃,萧淑妃就说过死后也要变成猫,生生扼其喉!可是则天武后身上毕竟有天子之气,所以震慑住了那股子邪灵;轮到如今惠妃娘娘这儿,可就不好了。惠妃娘娘当年害得王皇后被废、赵丽妃不明不白地死,太子殿下生死不明……这次看来是要熬不过去了。天道循环啊,必有报应。”
“姐姐说的是。不过倒也有趣,当年是武家的人遭遇鬼魂,今天又是武家的人呢……”
光影缥缈,赭红裙裾渐去,两个人私语的声音也淡下来。玉真凝立于光影之中,只觉心头沉重。
皇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从外面看上去那样辉煌煊赫,可是走进其间却只觉阴森恐怖。就算她阳寿不久了,她也一定要逃出去,断不死在这腌臜的地方!
玉真背后,长廊尽头忽地扬起一脉嗓音,“玉真娘子好手段,惠妃娘娘终于安睡了。”
玉真一震,转身望去。朱墙巨柱的光影里,那穿了白衣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薄薄的红唇轻扬。
玉真略微尴尬一笑,“哪里是什么好手段,玉真只是直接将惠妃娘娘击昏。只有让她意识停下,她才能忘了那鬼魂。”
安倍月明点头,“娘子说的是。那鬼魂便是寄生于惠妃娘娘心神之中,只要她思想,那鬼魂便会出来作祟。”
玉真略点头,转身静静离去。
安倍月明的嗓音从背后静静追来,“你看见了,是吗?”
玉真心中便是狠狠一震。
安倍月明说的对,她看见了。惠妃娘娘因为害怕,所以寝宫里所有的帐幔都是垂下,纵然窗外阳光匝地,她的寝宫里也是一片阴暗。就在那帐幔弥漫的宫殿里,玉真看见身影憔悴的女子带着愤恨的眼神站在阴暗里,无声地诅咒着床帐里的武惠妃。
玉真努力微笑,“安倍公子你误会了。不知你们东瀛的术法如何施行,我中土道家却不是随便都可看到。必须要设坛做法,请神下降才可。所以,玉真什么都没看见。”玉真说罢静静走向前去,青衣身影渐渐隐于朱墙金光之中。
安倍月明便只觉心中绞痛。
玉真在否认,可是他却早已从她的表情上看到。其实玉真能够看得见,并不是因为玉真施了什么术法,而是因为——她的阳寿将尽了。
只有同样身子阴气极重之人才能看得见至阴的鬼魂。
青云子缓缓走来,同样与安倍月明一齐望着玉真背影消逝的方向。青云子轻轻说,“只要能救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安倍月明,我不管你是谁,更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有一点,只要你答应救她,我便不戳穿你。”
安倍月明摇头叹息,静静回眸望翠衫的男子,“那样大的罪名,你真的敢背?”
青云子一笑,却没回答,缓缓转身。翠衫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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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鼙鼓动地来,九重城阙烟尘生。身兼三地节度使的安禄山毫无预兆地起兵向长安杀来!
其时,整个大唐的常备兵力也就在五十万左右,安禄山手下的兵力便达二十万!身为杨玉环族兄的杨国忠成为了安禄山起兵的理由,一路南下他们打起的旗号便是“清君侧”。
一时之间朝堂大乱,因为安禄山起兵的名义是冲着杨国忠来,而杨国忠之所以一步步擢升,自然是因为杨玉环。所以杨玉环一时间便成了众矢之的,更有大臣叫嚣,只需将杨氏一门尽绑缚交予安禄山,安禄山便会退兵。
杨玉环恍如惊弓之鸟,虽然皇帝一时还没有表态,但是朝中不断增加的压力也已经让她花颜失色。明枪暗箭里,杨玉环便只能日日来寻玉真,惶乱地说着,“玉真,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让我死。我帮了你,你忘了吗,我帮了你才让你逃过了皇上……所以你不能不管我,你一定要救我!”
玉真只能望着杨玉环,冷冷地笑。杨玉环的确是帮了玉真,可是杨玉环又何曾按照当初的约定去做?她若想报仇,只需一点点损耗了李隆基的阳气即可,李隆基死了就足够了;她又何必将杨氏一族全都列于朝堂,更是直接将安禄山推到了李隆基的面前,造成今天大唐的涂炭!
玉真冷淡的神情让杨玉环绝望,她转身将去,却在迈出房门前的刹那猛地转回身来,“玉真,我知道你怎么想。你会认定我杨玉环贪婪,你会认为我将安禄山扶上今天的高位。可是我却要告诉你,你知道是谁让我将安禄山一步步引到皇上面前的吗?又是谁让我对安禄山恩宠有加?”
玉真心中一震,“是谁?”
杨玉环苍凉地笑,“就是你那好师兄——青云子!”
杨玉环在门外的凄清光晕里湿了眼睛,“宫中寂寞,我心中又只怀着对李隆基的仇恨。更何况,李隆基虽然看似年轻,实则早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他宠着我,不过是用我的身子修炼他的内丹!玉真,是你师兄给了我一点幸福的希冀,所以我愿意听他的话,愿意实现他的愿望。”
“只可惜”,杨玉环凄凉回望,“只可惜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让你能顺利逃离。他一点都没有为我着想,我杨玉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连问都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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