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再睁开眼睛时,眼角还是潸然有泪。她已经提醒过自己不许哭,可是一旦再度想起重莲的死,她还是会禁不住心底疼痛。
总说不爱,总不在乎他在身旁,此时却才知,他早已成了她一生都走不出的梦魇。就算脱胎换骨之后的他还在身旁,她却仍然无法再当做是他。
世间人有千万万,人间情有千百种,却只要他不是他,便一切都是无法替代。
“啊——老周,老周……快来人啊,老周,老周他被人挖了心肝啦!”猛然,船尾舱位那边传来凄厉凛冽的呼喊声。
玉真一凛,仗剑急掠而去,根本顾不得船在海上,风大浪急。
玉真勉力奔到船尾船工的舱门时,一众船工已经呆呆立在那里,围着船工老周的尸首,都是吓得面无人色!
久在海上行船的老船工其实已经看透了生死,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趟远行出去是否能够顺利归来,所以他们本应该不至于太害怕死亡事件。可是眼前的景象着实太过诡异——那船工老周死相离奇,整个人圆睁着双眼,愣怔怔直视着舱房顶,像是临死前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
老周的胸.膛更是瘆人——整个胸膛似乎被人一拳直接捣入,然后活着摘了他的心肝走!
空空的心口处从上面直接看得见船底板,迸溅的血液滴滴染红老周的衣衫!一切仿佛都是刚刚才发生,玉真似乎还能看得见那些内脏依旧在仓皇无依地跳动着……
玉真只觉眼前一黑,喉咙腥甜,险些一口鲜血便喷将出来!
都是她的错。方才她闭目入定,神思又飘回曾经见到重莲尸体的那时,所以便分了神,让柏弧又有了可乘之机!
更加难过的是——她终究没能拦住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他又犯下大罪!
“老周,怎么了?”海风呼啸里,舱外忽地传来缓缓一声。丝滑如绸,甚至带着一丝——腥甜之气……“你们都聚在这里,船不用管了么?”
一众船工全都惨白着脸孔抬起头来,望向玉真的身后。然后各自默然,鱼贯走出去,去各尽其职。
看得一众船工一个个离开,玉真强压着心底的悲愤,缓缓转过身来。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天际朗月渐圆,晴空如幽蓝的丝绒;可是大海上却是波涛汹涌,仿佛随时将要吞噬人命的血盆大口!
就在这诡异的天海之间,那白衣的男子静静地立着。白衣不染尘埃,恍若静静绽放的清莲。他邪魅地笑着,那笑容仿佛能收摄人的心魂。
玉真心底一颤,急忙抑住,她垂了眼帘,努力平静着声音,“我想,你该给我一个解释。我那日警告过你,不许擅动人命,可是你为什么不听!”玉真只觉眼前黑沉,“你该知道,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只有——亲手杀了你!”
“咯咯……”海天幽寂里,白衣的柏弧静静地笑。那双眸子里似乎吸尽了月色精华,在海浪呼啸翻涌里散发着慑人的光芒,“媚媚你不适应这样的行船,对么?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晕船。”
“你自小生活在青城山,从没到过海上,所以会晕船,一点也不奇怪。”柏弧清甜地笑,仿佛根本就不想回答玉真关于老周的问话,而只是闲庭信步一般地说着他要说的话,“就连这天色,我都看得出,媚媚你是充满了疑虑的,对么?”
柏弧伸手静静指向上天,“这样的碧空朗月,怎么看都是一片宁谧天地,可是海上却是这样的海浪翻涌,不肯静寂。媚媚你无法理解这一切,对么?”
玉真心底轻轻一跳。从始至终,无论他是曾经的重莲,还是如今的柏弧,他总能洞悉她的心思。她逃无可逃。
玉真咬唇,别过头去,看惊涛拍过船舷,将暗白的浪花堆上甲板来。一众船工在努力让颠簸的船只尽量平稳下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媚媚。因为有潮汐。这看似平静的月光,其实更是一种能量,它能牵动海水涌动,每到月圆前后便更是潮汐最为凶猛的时候。”柏弧眯住凤目,敛着凤目里那一点寒芒,“所以有些事情,决不能只看表面。媚媚你只看天际的圆月清平,或者只看这海上的波诡云谲,又怎么能全面?”
玉真心底咯噔一声,却仍是悲伤散开。
论辩才,她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事实却又这样血粼粼地横陈在眼前!
“够了!你是想告诉我什么?你想说老周死有余辜,你想说你杀死老周,摘了他的心肝去,根本都是他罪有应得么?!”玉真抬眸直视柏弧,“他是一条人命啊……不管他做了什么,总归不该这样地死去。就算官府判罪,杀人犯还能落得个囫囵尸首,可是你却将老周的心肝全都摘走!”
柏弧忽地笑了,他凤目之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却也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他踏前一步,绕到玉真背后,他的身影遮住了船舱里透出的灯光,将他自己的面容尽数掩在暗影之中,“媚媚,你知道我为什么必须要吃掉活物的肝脏么?九尾,其实根本不是九条尾巴那样简单,那是灵力的充盈与分裂。只有每次吃满一百个活人的肝脏,我才能顺利生出一条尾巴。”
玉真一怔,只觉心中有暗浪涌过:她以为她将媚珠渡给他,便能让他顺利生出九尾,却不知道,那还需要活人肝脏的配合!
柏弧转身走向被惊涛拍过的船舷,轻轻出声,“媚媚夜深了,你赶紧回舱房里去吧。这里危险,是男人留下的地方。”
纯白身影背转,竟仿佛一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