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妾竟然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重莲的嗓音似乎一沉,“怎么会这样?”
那店家也是叹息,“可不是,闻者谁不扼腕啊!不过倒也是个解脱,也省得日日里被他家大娘子追着喊着的骂‘狐狸精’了。”
“哦?他家大娘子欺负这个小妾?”
“可不!那大娘子自然比不过小妾的娇美年轻,便日日拿捏了把柄打骂她。他们的官人又似乎有什么把柄拿捏在那大娘子手里,虽然有心想要护着那小妾却总是不得法。啧,总之啊,人人都说这小妾死得冤枉,虽然对外说是病死的,却都说实际上是被那大娘子给活活欺负死的啊……”
重莲与店家闲聊的茶肆老板的家事也吸引了玉真的注意。
她从小生长在山中,又是修道之人,虽然本不该了解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但是因为她自小便被那些师姐妹低低骂作“狐媚子”,于是心上自然便对这位惨死的小妾多有戚戚。
正听得入耳入心的,忽只觉面上一凉——顺着那股子凉意望过去,重莲那双狭长的眸子正隔着门帘的缝隙笑笑地凝视着她。
玉真面上便是一红。他本就说她尘心未断,此时又被他捉住,岂不又是一番挑弄……想起他当日那般对她,玉真已是羞得心儿鹿撞。
“玉真,换好了衣裳,便出来吧。”他的嗓音恍如夜色之中袅袅轻响的丝线,惹得她的心又是一颤,便连忙垂了臻首迈步而出。
幽幽夜色,煌煌店堂。她却只觉一窒——全因他绵绵密密罩来的目光。
她羞着抬眸望他。
他在笑,薄薄的红唇轻轻勾起,狭长的凤目光华流转。
他在看他,极其专注地看,仿佛不想错过她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那目光炽烈而又直白,仿佛丝毫不在乎所谓的男女大防,更不在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道俗之隔。
那店家极有眼色,立时便跟着称赞,“天啊,这位女官刚入门时穿着绀衣,只觉仙骨清灵,已是极美;此时换过了俗家衣裳,方知什么叫仙子下凡尘,什么叫清莲染红妆。天,女官幸亏是身在道中,否则又要累得多少少年公子心心牵挂呀……”
事实上这位店家说的话已经可以挨揍了。如果要是师兄在身旁,这位店家早就鼻青脸肿了。玉真红着脸皱眉,却又不好直接反驳,本以为重莲能多少替她解围几句,却没想到他反倒轻柔一声,“果然……”
玉真便囧了,也顾不得与这趁机狮子大开口的店家讨价还价,扯了重莲便向外走。
夜色幽蓝,星月点缀,玉真忍不住攥了粉拳轻轻砸了重莲一下,“阿九,你跟那店家浑说什么!就算穿了着俗家衣裳,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你怎么能跟着他一同浑说!那我便现在就换下这衣裳,换回我的绀衣来。反正在夜色里,破了个洞也看不分明……”
夜风轻过,搅动重莲白衣轻扬。他笑了,笑声柔柔漫漫垂落在她耳畔,“玉真,你是说,此时便要在我面前宽衣解带么?”
笑若琴弦,声如莲开。玉真却几乎一头撞死,咬着唇蜷起了拳头再度砸向那张欠扁的俊颜!
他却大笑着不躲不闪,反倒扬着一张脸迎向她挥来的拳头。
自己的功力自己知道,虽然修为尚浅,但是将一张小白脸揍成猪肝色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看见重莲竟然不躲不闪而来,玉真这一圈反倒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手势不及,反倒轻轻从他面颊滑过,倒像是轻轻的一抚……
重莲便笑了,利落地握住那只粉拳,攥紧在他掌心。一双星目穿过夜色直直望来,“傻瓜,穿着这件衣裳吧。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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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便跳了,一荡一荡像是揣了只小兔在怀里。玉真只顾着安抚自己的心,便也忘了甩开手去,任凭着他扯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一家客栈去。
店家招呼着,他含笑说了些什么。她兀自在梦游的状态里,迟迟回不了神。
直到他含笑垂首望来,她这才如梦初醒,惊讶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他笑,凤目闪过淘气,“我问你:媚媚,今晚我们便在这家店里安歇了,可好?”
妹、妹妹?
她被他扯着手上楼还在不依不饶地问,“你我又非兄妹,你,你干嘛叫我妹妹?”
他大笑,“你现在已经穿了俗家的衣裳,难不成还要我叫你‘玉真’么?况且……”他长眉一展,眉间那妖冶的嫣红花钿又在幽暗处闪现,“再说,我不是叫你‘妹妹’;我叫的是——媚媚。卿卿小小,却是入骨妩媚……”
听了重莲的解释,玉真更加窘了,“可,可是,就算不方便称我的道号,至少,至少不必用这样暧昧的称呼啊!”
重莲大笑,伸出尾指来勾住了她的尾指,“来做个交换,嗯?你叫我重莲,这名字这世上只许你叫;我便叫你小媚,也是这世上只许我叫。我们这叫平等交换,可好?”
与他手指交.缠的丝滑触感让玉真脸红不止,心里像是生了乱草,一片蓬蓬勃勃着却是完全没个规矩。她愣了半晌方意识到重莲又在给她挖下陷阱,“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平等交换!重莲之名是你用来骗我的假名,是你自己告诉给我的,不是我唤的;可是这个‘媚媚’却是你强加给我的,这怎么能说是平等?”
他便笑了,凤目里像是有飞花轻过,“小傻瓜……重莲这个名字其实真的是你给我的呢,只不过,你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