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代替那种特殊的宁静已经很久了,一抹茶香也早已散去在记忆深处,宛若灵魂在无奈与嗟叹中偷偷躲藏,即使伸手触碰,也找不到当初的模样。
史正天坐在办公桌后,俨然滨海市警局工作的主导者。
谁也不清楚他为何能顺理成章的在这里运筹帷幄,甚至有人认为他仅仅是在指手画脚。但他,从未收敛过那种不可一世,或许他性格如此,没有人可以改变他。
他就像一头狼王,没有人,能看见他受伤的样子。
骆水寒保持着沉默;莫展飞继续用记录来掩饰内心的不安;风一鸣仿佛变成了一个端茶递水的小警员,全无主见;凌少勋被手头上的卷宗折磨得焦头烂额;而刚刚走进来不久的何雨诗靠在门旁,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秦逸风都看在眼中。
现在,他的心里很乱,所以他要尽量保持着旁观者的态度去看待事务。
“情况我刚才已经介绍清楚了。”史正天说,“我们与那边再次见面的时间定在星期五下午五点半,地点是滨海市中心大厦七楼的豪华套房。”
“咁劲,让人想到黑社会交易啊。”凌少勋发出一声干笑。
“这位顾先生很不一般,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史正天神情严肃,全然不理会那一声有意无意的讽刺,说,“特别情况,总要特别处理。”实际上他也知道,这周围的人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
“这几天,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风一鸣开口说。
“留下这几天的时间,正是要派人去盯住那两个家伙,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史正天说,“他们从头到尾对案件只字未问,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已经了解到或是猜测到所发生的一切;另一种,是他们想要自己调查清楚状况。因此这几天我们的工作就是确认他们是否会有所行动。”
“我觉得,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吧!”凌少勋忽然说,“我觉得史前辈现在完全将他们当做嫌疑犯来处理有些不妥之处,毕竟我们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派人去监视,不管怎么讲,我觉得不好……”
史正天笑了笑,说:“那你们的排查有结果么?”眼光扫过风一鸣与莫展飞的脸庞,滨海市关于“柯德山庄”案件的处理,都是由他们二人主导,因此这神情的意思十分明显。
“没有。”风一鸣吸了一口气,只得说道。
“有的时候,事情的成败就在一念之间,证明案件靠的是证据,但调查的过程中,有时候需要灵感。”史正天的语气让人不可辨驳,“这件事暂且就这么做,既然警察们不好出面,就只好由我们来办了。”说着脸转向了何雨诗,说,“这个任务,不如交给何雨诗吧。”
何雨诗抬起微低的头,淡然一笑,表示同意。
秦逸风看着她,忽然觉察出,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她的这种状态让秦逸风微微有些吃惊。
天已段黑,但是任务和工作并没有停止的道理,何雨诗必须连夜赶往临市的慈善会附近进行监视。说实话,这项工作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天父圣徒慈善会”处于郊区,四周几乎没有刻意遮挡的建筑物,对它进行监视,只能隐藏在草丛或低矮的树林之中。
虽然秦逸风知道,何雨诗这样一位受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深谙隐藏、伪装及监视等工作,但她脸上的那份疲惫着实让他有些担忧。
“何雨诗。”离开警局之时,他叫住了对方。
“有事?”何雨诗转过头,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依然是那种特殊的冷淡与漠不关心,依然带着几分嘲讽般的玩世不恭。但秦逸风却隐隐觉得,那种发自心底的疲惫无法被掩饰。
“你很累。”他说。
何雨诗的表情变得有些疑惑:“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秦逸风说:“有些担心,你要监视的并不是普通人。”
“你担心我把任务办砸了,是么?”何雨诗冷笑一声,说,“你不如担心自己吧。要和那位顾先生正面交锋的人,是你们,不是我。”
秦逸风也尽量保持着平和而冷淡的态度,说:“这件事如果出了问题,恐怕谁都救不了你。我提醒你,顾政飞绝对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
“是么?”何雨诗说,“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说完转过身,背对秦逸风,说,“我没有时间和你瞎扯这些,现在不是浪费你我时间的时候。”
秦逸风不再阻拦,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好了,我走了。”何雨诗说。
“无论如何。”然而,在她走出数步之后,秦逸风却忽然说,“小心。很多事情,勉强反而容易出问题。”
此刻,没有人能看到何雨诗的表情。
她一言未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秦逸风的话语,径自向前走去,让身影完全没入城市的夜色之中——这里的夜色,虽然无法用黑暗将人掩盖,却能用辉映的霓虹光芒将人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模糊。
秦逸风一直站在原地,直到何雨诗消失在人群之中,才继续向前行走,他似乎在有意避开些什么,只是那些无形的东西,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
精神有些恍惚,也许他也有些累了——但这似乎并不成为理由,他明明是休息最多的一个。
难道理性的思维又被某种东西打破了么?
他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就如那个深沉的梦魇,死死缠绕在他心灵最脆弱的部分,用某种无形的力量挤压着他的灵魂。
长长叹了一口气。
索性,不去想吧!
他忽然觉得顾政飞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该来的,总会来。”
很快,秦逸风便回到了学校,回到了他自己狭小的天地。
他虽然一直无法把这里当成家,但却还是能再这一隅容身之所找到丝丝慰藉。实际上,在他的印象中,“家”的概念十分模糊,书中所描述的温暖,他感觉不到,另一方面,却也不苛求。似乎,对于他的生命来说,“家”本生就是一件奢侈品,而他恰恰不需要这奢侈的东西——秦逸风一直认为,这是孤儿的特质。
可是,他却觉得凌笑并不是那种人。
在他的记忆里,凌笑父母离异之后,她与家人的联系,就变成了简单的金钱关系。可是她似乎依然会对“家”有种特殊的依恋感。
一年前的某一天,秦逸风的生活还没有被那种种光怪陆离的事件扰乱之时。
某个下午,他与凌笑下课后走在校园之中。
那时候阳光似乎比现在明媚得多,校园也还带着宁静安逸的气息,他们看到路边的长椅上,一对年轻的教师夫妻正望着不到一岁的孩子发愁。
童车被扔在一旁,妻子满脸焦急地对丈夫说:“这孩子老是白天睡觉,晚上哭闹,这会不会是生病啊。”
丈夫却反驳道:“很多小孩子都这样,你别瞎说,医生也说没事了!好好的一个教历史的和医生叫什么劲?”
秦逸风对这样的争执似乎有种特别的排斥感。
而凌笑看见这一切竟会心地一笑。
她似乎很向往这种平静、略带小摩擦的简单生活,在她的概念中,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可秦逸风呢,到底什么是生活……他不知道。
“我到底缺少了什么?”此刻的他,已经仰躺在床上,大脑却完全无法去想案情。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凌笑的号码,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凌笑了。
“喂?”对方很快接通了电话,“你回来了?”没等他开口,便问道。
“嗯,我回到宿舍了。”秦逸风说。
“情况怎么样?”凌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秦逸风说:“这次,恐怕真的遇上很难缠的对手了,现在何雨诗已经赶到临市去监视他们的行动了,周五我们还要和那边碰面。”
“嗯,你要小心,凡事,不要勉强。”凌笑说。
“放心吧。”
“对了,忽然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凌笑又问。
秦逸风一时语塞,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或者说,他根本找不到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他只是在自己迷茫的时候,习惯性地、下意识地拨通了这个号码而已。
“没什么事。”秦逸风只能这么说。
凌笑似乎轻笑了一声,说:“你有心事吧?”
“我……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心事。”秦逸风说,“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有一些曾经的感觉又被翻了出来,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自己缺少了某些东西。”
“缺少?”
“嗯,就像当初,我理解不了何雨韵为朋友殉难,何雨诗为了妹妹杀人……我理解不了‘家’的概念一样,”秦逸风说,“最近我常常做一个梦,一个噩梦。我总觉得,好像我曾经也有过家、有过亲人,只是,在不经意间,他们都离开了……”
凌笑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说:“或许我无法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不是你……我只能说,我很高兴,你还肯对我说这些,以前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些话矫情,不愿多回答什么。可实际上,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只能说,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的记忆吧,因为它们痛苦,所以被心灵悄悄掩盖住了,这种刻意的回避,甚至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到。”
“逸风,如果你也有这样一段记忆,你会接受么?”凌笑忽然发问。
是啊,我能接受么?
秦逸风问自己。
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某段没落的记忆,尘封在内心深处。
“我……”他沉思着,终于给出了他认为最完美的答案,“顺其自然吧,该来的,总会来。”
“呵呵,是啊。”凌笑说,“该来的,总会来的,谁也挡不住。”
这就像一场暴风雨、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在无声之中,暗流涌动。一旦那危机的熔岩喷薄而出,或许便是毁天灭地。
秦逸风隐隐发觉,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正在与自己打着一场无声的战争,他在不断挖掘的,除了一个个真相以外,还有自己灵魂最深处被封印的某些东西。
那些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如果真的存在,当它们觉醒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