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电话来得真是时候。”何雨诗的语气永远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即便她本意并非如此。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用这种尖锐刻薄的态度来保护自己。而秦逸风也早已习惯了无视这种态度,去透过她的话语寻求本质。
“你找到线索了?”秦逸风问。
“我刚从警局回来,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去拜访了一回那个史正天……”何雨诗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自己去询问他。”
“史正天前辈想说的话会主动对我说,不想说的部分,即便我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秦逸风说,“他只告诉我那些信息并不是由他自己查证,而是假借他人之手,便没有在多说什么。这说明,有些话,他并不准备告诉我……说白了,他并不完全信任我。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用什么理由去套他的话。”
“呵呵,我觉得他并不是不信任你,对你有所保留的缘故,是担心你又单独行动吧?”何雨诗说,“我想,如果说在他的身边,还有谁是他想要保护的,我看就只有你了,其他人,他可以随意利用。”
“你对我说得这样直白,你觉得好吗?”秦逸风忽然问道。
何雨诗的声音有些无所谓,说:“没什么关系,我能对你直白的表达对他的看法,自然也可能对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对你的看法……简单点说,我们大家谁也不信任谁,都是互相制衡的存在而已,所以也就不存在那么多顾忌了。”
有的时候,信任往往成为一种羁绊,而正因为互相不了解、不信任,反而可以畅所欲言,因为就算有人搬弄是非,另一个人也不见得就会完全相信这些传言。
却不知道,这样的关系,是现今最好的选择,还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悲哀。
“好,那么,回答我的问题吧。”秦逸风说。
何雨诗停顿了片刻,说:“很简单,我告诉他我想继续调查叶筱媚和海天夜总会的事情。他虽然对你有所保留,但我作为一个合作者,而且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合作者,他还是对我说出了大概的情况。”
“哦?”
“没错,因为他不必担心我的单独行动,他和我之间有很完美的‘界线’,即便我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也危急不到他。相反,如果我能查到什么,却对他有极大的帮助。因为这一次,他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给我,在下次的合作中,他自然也可以非常顺当的向我索要信息。”何雨诗说。
秦逸风明白她的意思,何雨诗对很多事情看得比常人更透彻,但或许也正是这种透彻,让她眼中的世界变得更加残酷和肮脏。
“那么,你到底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
何雨诗说:“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一次帮助你们调查海天夜总会的人,的确是你父亲秦书渊、或者说,与秦书渊相关的人。”
秦逸风一阵兴奋,说:“这么说,我父亲还活着,甚至还有力量调查案件?!”
何雨诗说:“或许是这样,不过也不排除别人冒名顶替的可能。”
秦逸风的神色又变得有些黯淡,语调平静地说:“好吧,那还有别的什么发现么?”
“不多不少。”何雨诗说,“那些资料,是通过一个邮箱传送到史正天的电脑上的,史正天自己调查过,同时也让技术人员获取了邮箱的登陆权限,发现这个邮箱曾经与档案管理员赵建阳有过往来,但由于案件缠身,无法抽身前去调查。等解决完‘开膛手’的案子之后,这个邮箱的密码已经完全更改,登陆权限也被反复调高、加密,无法破译了。”
“我拿到邮箱之后,去了一趟档案馆,管理员证实这就是几年前来那里取过资料的‘那个女人’的邮箱,因为后来她又用这个邮箱发出过几份调用档案的预约申请,因此档案馆有明确记录。”
秦逸风有些疑惑,不禁打断道:“既然父亲那么不想让人找到自己,为什么却不重新申请一个邮箱,而是用几年来一直使用的旧邮箱,而且邮箱的加密程度不高,警局的人员设置都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获得登录权限……就好像,故意留下如此重要的证据,期待着我们找到他似的。”
“看来,你也看出了这一点。”何雨诗严肃地说,“这也是事件蹊跷的地方,当然,也是我怀疑此事是不是秦书渊或者他的朋友所为的原因。”
秦逸风嗯了一声,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何雨诗看不见他的动作。
“还有别的发现么?”秦逸风转而又问道。
何雨诗说:“赵建阳对那个女人印象不深,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所有的记录都来源于档案馆的电脑。之后我又调查了其后她所预约的几份资料的大概内容——当然,依据档案馆的规定,具体内容不申请是不能看的——我发现,这些内容,大多和精神类药物、滨海市各种大案要案有关……不过,其中有一份,关于滨海市宗教史的资料。那份资料大概是讲述了滨海市从民国建市以来的宗教发展史与各个组织的形成、消亡……我想这也许会是一条线索。”
“又是宗教……”秦逸风并不太懂宗教学知识,在“埃博拉”一案中就因此而十分头疼,然而,当想起“天父圣徒慈善会”与那个怪异徽章的时候,他却感到,也许自己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些宗教问题,“难道,和‘组织’有关。”
“的确,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关于那个‘组织’的任何线索。”何雨诗说,停顿片刻后,又继续说,“好了,我只负责提供资料,至于调查和推理,那是您秦大侦探的事情了。”
事实上,秦逸风对这些资料并不算太满意,但是,有这些,也聊胜于无。
挂断通话后,秦逸风的神情依然凝重。
滨海市宗教发展史……
父亲的暗示——秦逸风觉得,父亲、又或者是父亲的同伴,利用这个邮箱发送资料,一定有其用意所在,他们一定在引导自己早日寻找到真相。
一切,都依旧很不明朗,如冬日的晨雾,经久不去。
返回咖啡厅中,凌笑仍然坐在原位,连桌上的咖啡也保持着秦逸风离开时的模样,只是热气散尽,只留下一丝冰冷。
“有什么情况吗?”凌笑故作轻松的微笑,只是那份微笑实在太过勉强,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有些僵硬。
秦逸风自然看出凌笑的不满,尴尬地笑了笑,说:“没有太多线索,不过现在基本可以判定,这次向我们传递信息的人,的确就是我的父亲秦书渊。”
“真的吗?”凌笑的神情似乎有些兴奋。
但不知为何,秦逸风觉得她的这种兴奋也有些勉强。现在的凌笑,就像蒙上了一层面纱,令人捉摸不透她心中所想。
“你怎么了?”秦逸风问道。
“我?”凌笑瞪大眼睛,说,“我没事啊?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秦逸风说,“我觉得你情绪不太好而已。”
“是么,可是我是在为你感到高兴啊。”凌笑说,“毕竟,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现在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呵呵,是么……还差得远吧。”秦逸风撇了撇嘴,“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这没什么,为朋友高兴是很自然的事情吧。”凌笑说。
秦逸风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独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凌笑也不再说话,静静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这也成了一种默契——一方独自沉思,一方沉默不语,不加打扰。
或许,也只有在凌笑身边,秦逸风才能一直保持沉默、浸透在自己的分析与推理思绪之中,而不觉得尴尬。在他的记忆里,他们认识很久很久,久得不足以记住时间。总之,在秦逸风所能触到的那个记忆的起点,凌笑就已经站在了那里,或者说,站在了他的身边。
正因为这样,他才坚信凌笑不会离去,正因为坚信凌笑不会离去,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呆在在凌笑的身边——甚至不用过分注意礼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再次抬起头,竟已是夕阳西下。
深秋的夕阳,尤为凄艳,仿佛带着一种哀伤的美。校园里的树并不少,而且大多是落叶乔木。虽然在这四季并不分明的海滨城市,树木总能保持着几分郁郁葱葱,但总有飘散的落叶,不自觉地离开枝头。
天边,是一色的殷红;大地,是一抹抹点缀的昏黄。
大概,秋天夕阳下的落叶,甚至能与绽放的花朵争艳媲美吧?
“你……等了很久了?”秦逸风长时间堕入自己的世界之中,竟忘记了眼前的凌笑——唯有坚信她不会离去,才会暂时忘了她就在身边。这就像一个悖论,或许也算是一种“不够珍惜”。
“没事啊,你一直是这样。”凌笑有些无聊地玩着手机,我上上网、玩玩游戏,时间过得也挺快的。
秦逸风有些抱歉,但是他最终也没有说“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这三个字竟有些不好说出口。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对不起”三个字,廉价地甩卖给了太多的陌生人;却始终不肯赠予身边的至亲。
“你想明白什么了吗?”却是凌笑再次开口,说。
秦逸风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我们该做的,是抽空对几条线索追踪调查,而不是‘坐而论道’吧……”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的。
秦逸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有些诧异,秦逸风急忙将手伸入口袋中。
双目触及屏幕的片刻,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奇怪,这种时候,有谁会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