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亲亲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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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寒冬里的春天 (2)

原来李轻松想到宝林的装修公司去,当副总。李轻松看中了当副总的一份不薄的薪水。他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脚:现如今在南京工作买房的老外非常多,宝林这样规模的大公司,要是能争取到这样一个特殊的客户群,利润空间很大。李轻松懂英语,由他来招呼这些外国人,沟通起来会少麻烦。

舒一眉听完宝林的话,淡淡一笑:“就他?李轻松?”

宝林问她:“你到底什么意思?同意啊,还是不同意啊?他要是真的成了我们家的人,我公司里不在乎多他一个副总。”

舒一眉这一回却恼了,站起来责问宝林:“什么叫我们家的人?你现在跟谁是一家人?你跟我姐、跟我妈、跟可儿都已经没有关系了,还自称什么我们家的人?”

宝林的脸上顿时就发了灰,勾着头抽烟,不说话。

舒一眉回到家,神情很萎糜,又有了那么点郁郁寡欢的意思。现在她彻底明白了李轻松为什么会盯紧她不放:姐夫宝林的公司原来是他跳槽的目标!她自怨自责,觉得当初同意跟李轻松交往就是个错误,弟弟烫伤了之后再一次允许他踏进家门,又是一个错误。错误屡犯,说明她这个人的认知程度有问题。

舒一眉因此对自己百般地失望。她失望之后对自己的惩罚就是不说不笑不吃饭。

弟弟跑过去拉她的手:“妈妈你说过的,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要是碰到问题了,就应该告诉我,让我来帮助你。”

舒一眉恹恹地摇了摇头:“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让别人分担的。”

“可是,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你的弟弟啊。”弟弟诚恳地望着舒一眉的脸。

舒一眉只看他一眼,又垂下头,郁闷了好久,憋出一句话:“弟弟,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弟弟马上明白了“那个人”指的是哪个人。弟弟的神情很雀跃,欢欢喜喜应答说:“我也不想见到他。我早就不想见到他了。好吧,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舒一眉再也绷不住脸,“噗”地笑出声:“你要是再长大十岁,办这件事还差不多。”

弟弟不服气:“妈妈你小看人。”

弟弟返身进他的房间,片刻之后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纸条,竖着写了四个字:闲人莫入。每个字都用很粗的墨水笔描过,笔划稚拙,却又是气势汹汹的模样。

舒一眉摇头:“这不行,他那个人脸皮很厚的,一张纸头根本拦不住他。”

弟弟去找胶带纸,动手往大门上贴,一边说:“行不行都要试一试。妈妈你要记住,任何事情都要做了才知道。”

舒一眉觉得这句话非常有哲理,不太像是弟弟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就问他听谁这么说过?弟弟回答说是卫东平。卫叔叔每次接过别人送到眼镜店里请他“看看”的问题电器时,总是会说这么一句话。

舒一眉点头,若有所思地问弟弟:“卫师傅是不是一个从来都不知道愁苦的人?”

弟弟否认:“不,他就是喜欢跟困难作斗争。”

这句话,弟弟的语文课本里常常写到,郭鸣老师口中常常说到,弟弟在作文中也常常引用。弟弟此刻在这儿说出来,有那么点滑稽,可是也还算贴切。

舒一眉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弟弟的脸。她的情绪却是一下子好了很多。

李轻松晚饭之前到舒一眉家里来,果真看到了门上写的字。他一点儿没有意识到纸条是针对他,照样理直气壮地按门铃。

弟弟赶快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舒一眉别出声,然后推着他的妈妈,把她送到卧房里,轻声嘱咐她从里面锁上门。

李轻松在外面喊:“弟弟快开门!搞什么鬼?动作这么慢?”

弟弟轻手轻脚走过去,眼睛贴在门缝上往外面看,一声也不响。

李轻松不按门铃了,改成用手拍打门,拍得很响。“赵安迪!”他喊道,“你是不是掉进厕所出不来了?你妈不在家你就跟我捣蛋啊?”

弟弟心虚起来,怕李轻松拍门的声音太响,引来邻居关注,报警什么的。他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门。

李轻松一步跨入,马上把弟弟推到旁边,责问他:“你这门上写了些什么?什么闲人莫入?以为你们家是中南海啊?扯什么蛋?”

他伸手就撕下了纸条,揉巴揉巴,扔在门口垃圾篓子里。

舒一眉不在家时,他对弟弟就是这么不客气。

他用眼睛扫着舒一眉紧闭的门:“你妈真不在家?不在家干吗要关着门?”说着他就走过去,伸手要推门。没推开,他疑惑起来:“怎么从里面锁上了?”

弟弟冲过去拦着他:“别动这门!门是我用钥匙锁上的。”

“怎么啦?”李轻松瞪着两只大眼睛:“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弟弟转身找出大门钥匙,在手里拎着,告诉李轻松,妈妈不在家,自己晚上要到外婆家里吃晚饭,是不是可以请他出去了?

“你走你的,我自己弄晚饭吃。”李轻松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打开电视,小腿跷着大腿,笃悠悠地操纵遥控器。

弟弟跟着他走过去,固执地站在他面前。“不,请你走吧,我要锁上门。”

李轻松很不耐烦地发了火:“干什么呀?干什么呀?你今天是不是出鬼啦?”

弟弟不说话,也不走开,拎着钥匙站在李轻松面前,不屈不挠的姿态。

李轻松按着遥控器,把电视频道来回地扫了一遍,终于觉得眼角边的小人太影响情绪,恨恨地叹口气,起身穿外衣,出门。

走出门外时,李轻松又回头用食指点着弟弟,威胁他说,要找个机会跟他的英语老师沈媛媛谈一谈,后街小学应该不是这么教育学生的。

弟弟靠在门框上,还是没有说话。他现在知道了一个大人的无耻是什么样。

舒一眉打开房门走出来。她脸色发白,既恼火,又害怕。她说,现在彻底知道李轻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原来就是这么欺负弟弟的。“态度这么恶劣!”她大口地喘息着,像是有点透不过气。

她担心他明天还会再来。可以肯定他还会再来。“再来了怎么办?”她随手抓起一条围巾,用劲捏着,喃喃自语。

每次舒一眉碰到家里需要男人出面解决的事,就不由自主地要询问弟弟。弟弟年纪还小,可是舒一眉已经开始需要他,依赖他。

第二天的早上,虽然是在寒假中,弟弟破例地没有赖床。他赶在八点之前下了楼。舒一眉起床后,才发现眼镜店老板卫东平第三次被弟弟请到家里。那人屁股底下塞着一张小板凳,坐在洒满阳光的阳台上,左手边一圈铁丝,右手里一把老虎钳,试着用铁丝给弟弟的小鸟儿做一个鸟笼子。

“小鸟儿长好翅膀了,不能够再住在鞋盒子里。”弟弟告诉舒一眉。

卫东平抬头对舒一眉笑了笑:“舒老师,今天是弟弟雇用了我。我必须在你家里呆一天,完成一个重要角色。”

舒一眉明白了,弟弟想让卫东平充任她的新男友,以此彻底了断李轻松入侵舒家的念想。

弟弟的主意有点出格,可是也非常实在,用来对付李轻松,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好理由。

李轻松在十一点钟左右的时候果然又上了门。这一回他是有备而来,手里拎了一颗大白菜和一袋超市卖的冻排骨。他每次觉得对舒一眉有所要求时,就会带礼物。很实用的东西,吃的和喝的。

弟弟马上爬到了卫东平的背上,亲亲热热搂住他的脖子:“卫叔叔,妈妈说我们今天出去吃饭,你喜欢去哪儿?”

卫东平笑嘻嘻地答:“四川饭馆,我请客。还要叫上你外婆,你姨妈,你姐姐。”

李轻松听见了。他听见之后脸就白了,嘴巴也绷起来,嘴角鼓出两块咬肌,像一边含着一块水果糖。他把舒一眉拖到厨房里,生气地责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阳台上的男人是谁?

舒一眉跟弟弟很配合,淡淡地回答说,还能是谁?她的男朋友。

李轻松用劲地把大白菜摔在地上。“你的男朋友是我!”他说,“不是他,是我!”

舒一眉摇摇头:“不,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把弟弟烫伤后,我就说过,不希望你再来。是你坚持要来。你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我,你对我的儿子更没有感情。你这个人太功利。”

李轻松逼问她:“你说我的目的是什么?是什么?”

舒一眉掉头出了厨房门:“是什么,你自己想。你可以回家慢慢想。”

舒一眉走到阳台上,在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下来。就坐在卫东平的对面,把弟弟揽在怀中,看着卫东平灵巧地干活儿。三个人沐浴在冬日暖阳中的神情姿态,活脱脱就是恩爱的一家人。

李轻松垂头丧气地站了好一会儿。他觉得阳台上的三个人像是演电影,气氛温馨得过了头。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一切都是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他终于恨恨地咬着牙,拎上白菜和排骨,从舒一眉家里走出去。

舒一眉趴在窗台上,一直盯着李轻松的背影,到他消失不见。而后她扭头,心有余悸地问弟弟:“你说他还会再来吗?”

弟弟说:“他不会再来了。”

卫东平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他不会再来了。男人总是要个面子的。”

舒一眉固执和胆怯得像个小女孩:“要是他再来呢?再来怎么办呢?”

弟弟觉得这个问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你可以再找卫叔叔帮忙啊。”

卫东平就抬了头,用眼睛去看舒一眉。他看到舒一眉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眼睛,她的脸,都带着一种迷茫和寡断,像是在等待着卫东平发话,等待他做出某一种安慰和承诺。

卫东平笑起来:“别担心啊。”他重复地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啊。”

弟弟的鸟儿住上了卫东平用铁丝编成的鸟笼。现在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一只小小的白头翁,它头顶上的一小撮白毛便是再明显不过的记号。张小晨来看望他的“老朋友”时,惊讶地叹着气:“我的天!郭老师那回没收小鸟儿时,知不知道它是白头翁?”

张小晨怀疑郭鸣是因为“白头翁”的绰号而负气。但是弟弟明白,不是这样的,郭老师不是这样狭隘的一个人。没有及时归还小鸟儿只是他的疏忽。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

可儿每隔一天就要跑来看一趟白头翁。她用数码相机拍下了鸟儿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它把小肉虫洋洋得意叼在嘴巴上的样子。

它低着脑袋喝水时,尾巴翘起来的样子。

它在拉屎,脸胀得发红。

张小晨用一根竹竿撩逗它,它愤怒得扎撒起翅膀,仿佛要跟竹竿决斗……

可儿每次拍到有趣的照片后,一分钟都不肯耽误地奔回家,发到她的博客上。她很得意地告诉弟弟,她的博客快要成为南京地区人气最旺的博客了。

弟弟注意到,她使用的词不是“已经”,是“快要”。“快要”这个词的水份很大,距离“已经”的说法,或者非常近,或者还很远。

外婆不赞成弟弟用笼子养着白头翁,她认为这种鸟儿不是鹦鹉和八哥,它需要空间,需要飞翔,需要在阳光下自由生长。她劝弟弟说,等过了寒假,天气暖和点儿后,还是把鸟儿放了吧。

弟弟翻日历,确定了一个放飞鸟儿的日子:惊蛰。他知道惊蛰的日子会响雷。等春天的第一声雷响起来,鸟儿在隆隆的雷声中从他的手中冲出,飞向天空,飞向风雨和自由,那会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

弟弟拿着圈好的日历去问舒一眉:可以吗?选这个日子合适吗?

舒一眉弯腰在书架前寻找一本书。她扭回头,笑微微地回答弟弟说:“可以呀。”

这时候,她突然发现了想要找的那本书《王尔德童话》。书已经有点旧了,藏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难怪舒一眉寻找时费了半天的劲。

弟弟马上明白,这是舒一眉要找出来借给卫东平的书。当初舒一眉注意到了卫东平,就是因为他提起过王尔德的《快乐王子》中的小燕子。

弟弟很快乐。他真的很快乐。王尔德笔下的快乐王子是悲伤的王子,可是舒一眉家的弟弟是快乐的弟弟。他觉得生活太奇妙了,你安静地过完每一天,永远都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是什么。

舒一眉倚着书架,给弟弟读了书中的一段话:“在黎明到来之前,夜莺唱出了最后一支歌。明月听见了歌声,竟然忘记落了下去,只顾在天空徘徊;红玫瑰听见了它,便带着深深的喜悦颤抖了起来,张开花瓣去迎接清晨的凉风。歌声还唤醒了梦中的牧童,它越过河中的芦苇,传到了大海。”

舒一眉的眼睛,在这样陶醉的朗读中,微微地眯缝起来。她身上橙花的香味,就像王尔德童话中传递出来的气息,把弟弟包裹了起来,鱼儿一样地飘浮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