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飞花弄晚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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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盘古祭1

当公鸡打鸣划破城镇的宁静,冰冷的雾气落在瓦片上变成水珠,颜弄晚看见了京曜城的第一缕阳光,它从汤谷的大海中苏醒,跨过千山万水来到这片土地,来见证他可爱的子民。

颜弄晚坐在屋顶上,看着朝霞在鱼白色的天际爬出来,渐渐地染红了山水,宛如一副画卷,抒写着这片天地的神奇与伟大。颜弄晚一阵感慨后,想起白衣女鬼那张冰冷模糊的脸庞心里又生出了一股淡淡的忧愁。她虽说不懂得情为何物,可也曾年少过,伤心过。再说了也读过几本爱情故事书的,总归明白一些。

有些爱情,清淡如水,卑微如尘土中冒出的小花,却让人刻骨铭心。

有些人的爱情像细水,涓涓长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有些人的却像夜晚中绽放的花火,开场轰轰烈烈,却潦草地结尾,说来那些轰轰烈烈的回忆倒有些讽刺。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颜弄晚心想。寻找魂珠告了一段落,幸好冥府没来找她的麻烦,要不然还得去一趟冥府,冥府自天地开辟后就存在了,也有了上百万年,就算是青丘也得给泰山神几分面子。

不过,又一桩麻烦事找上门来了,左边厢房住着一个小鬼,都说小鬼难缠,何况还是孟婆底下的小鬼,照目前的状况,比容止还难缠,比三岁小孩还难搞。颜弄晚愁眉苦脸,她还没说话,朝华就一口拒绝了她,“我不喜欢男的,而且还是一个小鬼。”小鬼也乐得不靠近他,乐乎乎地跟着她回了院子,一路上问长问短,咋咋呼呼的,饶是她精力旺盛也吃不消,不过好在鬼魂都不喜欢阳气太盛,公鸡刚打鸣,正是阴气消散阳气升起的时候,他就了无精神地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惆怅完,漫天的朝霞在她眼里也了无趣味,颜弄晚伸了伸匀称的懒腰,抖了抖九条乱蓬蓬的尾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便打道回府。

当人间炊烟袅袅,晚霞如画布挂在天边,颜弄晚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鼻子灵敏地嗅到诱人的香气,不由得一叹,醒来后果然适合进食。

隔壁的小鬼从窗里探出头,兴高采烈地同她挥手,“帝姬姐姐,你要去哪?”

颜弄晚瞧着他那张孩子似的小脸,实在没办法无视,大手一招,“南舜,姐姐带你去找吃的。”

四方的院子笼在暖色的黄昏下,屋檐下的风铃在风中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小鬼屁颠屁颠地从房间里跑出来,黄色的晚霞罩在头上,额前刚冒出的毛发细软蓬松,身上裹着一条有帽兜的白色披风,站在她旁边就跟一只可爱的小奶狗,瞬时间软化了颜弄晚的心,颜弄晚笑道,“走,我们去找朝华上神。”

“好。”小奶狗,不是,南舜两只小眼睛笑成一条缝,笑眯眯地跟在颜弄晚的后面,像一个乖巧的小跟班,颜弄晚不由得思念起家里的小白。

东院里,朝华头枕着两只手躺在长塌上,翘着二郎腿,脸上盖着书,银色的发丝柔顺地耷拉在胸前,绚烂的光影洒在他的身上,平添了几分悠闲。虽是临时落脚点,也不忘在院子辟一方水塘,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洁白的莲花,亭亭玉立,香气芬芳馥郁。

颜弄晚牵着南舜的手站在荷塘处,瞧着笼着一身金光的朝华上神越发地尊贵清华,心中的仰慕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咳,倒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颜弄晚掩饰尴尬地假装咳了一下。朝华拿下脸上的书,见颜弄晚站在远处,一双琥珀般涌盛着晕光的双眸便微微起了笑意,倒是颜弄晚旁边的南舜不安地扭动身子,颜弄晚不得不拍手,安抚他。

“上神月起了,可要哺食?”颜弄晚看着躲在荷叶下的鱼,嘴角不由得流出口水,似感受到了生命之危,鱼群一下子惊起,四处逃散。颜弄晚已经在心里计算好鱼的几种吃法,昨夜费了一点力气,今日得好好补偿。她笑道,“我做鱼汤最拿手了,上神还没尝过弄晚的手艺吧,弄晚给你做一桌子去。”

“好。”朝华莫名地瞧了一眼荷叶底下的斑驳的影子,清华的脸庞上带起了笑容。“若是难以入口的食物,我可不吃,你得做好准备咯。”这尾音拖得清脆调皮,颜弄晚从未听过朝华如此说话的模样,心里一下子乱蹦乱跳,小脸红扑扑地越发娇艳,看得朝华眼神一暗。虽说在做饭菜的造诣上远没有做糕点上有天赋,不过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颜弄晚靠着闯荡江湖时的几分手艺一下子做了五菜一汤,南舜眼巴巴地守在桌台前,瞧着那道焦得快要发黑的小青菜,思虑着这是汤水里的忘情草叶子还是孟婆庄里落败的花草,一张稚气的小脸纠结得快要皱成一团子。颜弄晚颇为尴尬,拿着这盘菜直接撂进桶里,蔬菜,嗯,果然不适合自己。

看着色味双全的四菜两汤,颜弄晚甚是自豪,除去那孤零零待在桶里的小青菜有损她英明。颜弄晚盘腿坐在朝华的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甚是期待,红烛烧的厨房堂皇光亮,朝华安然地坐着,瞥了一眼南舜,一脸平静地说道,“你尝尝有没有毒,没有毒我再吃。”这话说的太过于平静自然,以至于南舜小脸苍白无色。

南舜吓得脸皮发抖,两眼泪汪汪地勾着颜弄晚,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颜弄晚颇为心疼,把竹箸塞进他的手里,轻声哄道,“吃吧,反正你也死过一次了,没事的。”

南舜水汪汪的眼睛里窝着泪水,似坠不坠,十分可怜。一边掉泪,一边嚼着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浓浓的肉香一下子在舌头里炸开,香甜的滋味在口腔里回荡,十分可口。南舜一下子收住了眼泪,大口地嚼着,吃得十分开心。颜弄晚赞赏地看着他,果然不负众望。

“来,再试试这个老母鸡汤,我可是用小火熬了大半个时辰,里面还放着我从小华山采回来的枸杞,灵芝,还有药王君给的一些药材,这可是上好的鸡汤。”颜弄晚细心地替南舜舀了一碗鸡汤,眼灼灼地盯着他。“快喝,不要浪费了。”

南舜孩子心性,吃了一口红烧肉后,便也不怕后面的饭菜有没有问题了,很是勤快地喝下热乎乎的鸡汤,末了还吧唧了一口,一脸回味无穷。

也不用颜弄晚催促,很自觉地夹了每一道菜,除了那道鱼,他不太喜欢,总体来说非常满意。

朝华嚼着白嫩的鱼肉,只觉得入口即化,清甜可口。颜弄晚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见他表情松动,眸里温和,便知这饭菜合了他的胃口,心中大喜,“上神,听闻今晚人族祭祀盘古氏,我们可要出去转转,一起散散心?”

盘古祭从远古时期便开始盛行,为了纪念盘古氏开天辟地,人族便把三月三定为盘古日,持续五天,可谓热闹非凡。打凌晨起,外边的锣鼓唢呐就已经稀稀拉拉传了进来,也亏朝华弄了一个结界,要不然不知道吵成什么样。

南舜嚼着红烧肉,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也妖气,我也妖气。”

南舜虽说活了几十年,可还是一个孩子的模样,连带着孩子心性,从小就在冥界,长大后就在孟婆庄烧火熬汤,从没见过其他的节日,难得来一趟人间,自然瞧着什么事都新奇。何况是盛大的盘古祭。

朝华优雅地进食,待嘴里的食物全数吞入腹中,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散散心,昨晚辛苦你了,今晚是得好好放松放松。”朝华接过颜弄晚手上的手帕,样式简单大方,洁白无痕,倒是干净,朝华颇为满意。

颜弄晚接过朝华擦拭过的手帕,叠整齐放在他一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灼热,朝华甚是好心地替她舀了一碗鸡汤,还特意给她夹了一块鸡——腿。“吃吧,吃完我们出去转转。”

“谢谢上神。”看着朝华筷子下的鸡腿,颜弄晚眉开眼笑,南舜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心里惊叹,果然是九重天赫赫有名的战神,连青丘的帝姬都要惧他三分。

待朝华上神用完哺食,吃完最后一壶茶,皎洁的半月已经追上了残留的晚霞,稀疏的星星镶嵌其中,璀璨夺目。南舜背着两只手坐在石阶上,头顶上笼着一片暖光,稚嫩的脸庞隐在阴暗下,看起来十分乖巧安静。

颜弄晚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小假面,似人非人,黑面牛角,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面型憎恶。“南舜,你觉得这假面如何?送你可喜欢?”

“真的吗?那我可以带着吗?”南舜仰起头,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惊喜的脸庞上,他欢喜地把假面套上脸去,又说道“我很喜欢,谢谢弄晚姐姐。”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又觉得有趣,又问“我这样可好看?会不会很威风!像不像阿牛叔叔?”

“唷,南舜果然帅气,再配上这一身白色的衣裳,完美。”颜弄晚赞赏地夸道,又小步蹭到朝华旁边,献宝似的把怀里的另外一副假面奉送到他脸前,“上神,这是给你的。”面具两边上镂刻着莲花,轻薄如蝉翼,金色的莲花在红烛下轻颤。朝华瞥了一眼,接了过去。

颜弄晚欣悦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假面套在脸上,白面赤目,嘴巴夸张地笑成弯,活脱脱一个狐狸。面具底下眉眼弯弯,闪着光芒。

半舒张的荷叶轻飘飘地浮动,搅乱一池春水。

雷声般的锣鼓一圈一圈地扩散在京曜城,万家灯火通明。残雪的泥土里冒出几丛新嫩草芽,白絮在辉煌的灯河上飞舞,唱起春的笙歌。

触目皆是奇形怪状的假面人,夸张的嘴巴,诡异的脸型,各样的假面交杂在一起,形成一条漫长的队伍,熙熙攘攘。

长河边搭着一张高台,高台严严实实地围着一大群人,拍着手叫好。高台的四角点燃着篝火,晃晃的篝火照明着带着扮演神明的假面,面具古朴雄厚,夸张奇异,色彩十分鲜明。特为耀眼的是那个身型高瘦的少年,瘦弱的双手硬是把沉重的金刚桃木杖重头到尾撑了起来,丝毫没有垂下,他奔腾跳跃,面具神秘而威严,舞姿激烈诡异,似有无上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牢牢地抓着金刚桃木杖向上跳跃,坚强有力的长腿在半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红白色的衣带在空中飞扬,脸上的红白色的假面在火光中威严而神秘,四个伴舞者带着黑面,各拿着日月手杖和万物祖图向四周散开,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被他的舞姿给震撼,人们久久不语。

汤谷也有祭祀,颜弄晚曾有幸去观摩,那场面可谓壮观,台上数十来个人在跳,锣鼓响鸣,响彻通宵,整个山谷火光通明,实属人生中一大见闻。颜弄晚不由得叹,“精彩至极,带上假面谁也分不清他是人还是神。”

南舜个子矮,站在树上远眺,见高台上红白裳飞舞,底下热热闹闹的,也跟着瞎乐,拍得双手通红,嘴巴笑咧咧地张着。

颜弄晚素来喜欢凑热闹,如今只能依着朝华远远地瞧着,自然不够满足。便又想着法子和朝华商量商量能不能凑近去看,总得看看那少年的脸面才是,“上神,我们去瞧瞧那主舞的祭祀是谁,看着年纪轻轻,可是他跳得好生厉害,下面人的眼睛都不动了。”

青翠色的柳芽枝条披在朝华银色的长发上,朝华眼里沉着一弯水盈盈的笑意,“帝姬若喜欢,便去瞧瞧。”

南舜“哗啦”地从树干下滑了下去,动作之快,快过颜弄晚的反应,等颜弄晚从树下跳下来,南舜已经冲进了人群里,快到盘古氏的神像前,也幸亏朝华出门前给他画了一副避灵咒,要不然早让盘古氏残留的余威打了一个魂飞魄散。他也知道自己阴性太重,没敢太靠近盘古氏神像,只凑在人群里感受感受人们得快乐。他身材矮小轻盈,轻而易举地挤进了前头,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四处都是和他一样戴着假面的,谁也分不清是谁,总归来说挺好的。

台上乐曲激烈诡异,沉重的桃木杖“咚”地放在台上,整个广场都听见了它沉厚的声音,主舞的少年又迅速地上下摆动金刚桃木杖,上面的铃铛“叮铃铃”地响,夹杂着响彻云霄的锣鼓,震撼而隆重。

颜弄晚一边挤着人群,一边注意些跟在后面的朝华,又凑着台上的热闹,一心三用,看着眼花缭乱,因着周围的气氛假面下的双眼里亮晶晶的,透出了欢喜,一时忘了礼仪。“上神,我们去南舜那里吧,那里靠前,看清楚些。”颜弄晚伸手就去抓朝华的手,他的手指处附着一层因长期拿剑而生出薄薄的茧子,手心微凉,朝华有些迟疑,见她一个劲往里面挤,便任由她拉着。

他生在云朝山之上,还未化为人形时,他便有了自己的意识,因着他天生的仙体,周遭的妖魔无一例外地惧怕,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独处的习惯,后来到九重天,没一个万把年他就修成了上神,再加上他冷冽果断地处理好魔界深渊的乱斗,一时间惊煞四海八荒,天帝任命他为九重天的战神,尊崇的身份地位让众仙更加景仰他,却也让他更加的淡漠。

台上正演着高潮之处,底下的众人早已喧哗一片。朝华无心观看,若是往常这个点,他已靠在长塌上瞧他的《十洲奇异志》了。台上锣鼓一声接一声,少年动作缓慢而流畅,一会扬起金刚桃木杖,一会扎着马步,头上的白色羽毛随着步伐抖动,伴舞的人早已退下,只留他一个人顶着茫茫光辉在云浮中舞动。

不知道何时,颜弄晚又从怀里掏出了花生,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驰骋天地的少年,一边嚼着不亦乐乎,见朝华不出声地看着她,便以为朝华瞧上了她手上的零食,颇有爱心地把手上剥好的花生米放在他手上,又另外替自己剥了一个,自己吃一个,替朝华剥一个,直到台上的祭祀舞快接到尾声,颜弄晚发觉自己干咳,才侧着头对朝华说道,“花生不能吃得太多,容易干咳上火。”瞧着他手里抓着满满的花生米,又惊讶道,“上神怎么没吃啊,可是渴了,等会到后台瞧那少年一眼,我们就回去,可好?”少年假面蒙得严严实实,就算颜弄晚眼尖也没能看到他的真面目,颇为可惜。

后台是一处临时的休息点,专供跳祭祀舞的人休息,因着此次领舞的主角是世家的嫡子,外面十步开外便守着一个士兵,围着严严实实,步步难行。颜弄晚拉着南舜偷偷地跟在少年的身后,后台劈开了两部分,少年独自待在一个套间里,对着铜镜把脸上的假面摘了下来,一张干净稚嫩的脸庞便在红烛的照耀下暴露在颜弄晚的面前,晃晃的火光烧灼着他的眼眸,星子般的眼眸里盛满着冷漠,白面红唇,放诞不羁,眉间一点妖冶的胎记,似半边的桃花,更加令他美得不似凡人。

一万来年,对于神仙来说,说久不久,可对一个人刻意地忘记的话,久而久之就真的忘了。颜弄晚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把那些陈年往事给忘了,有时候她还觉得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旧人一面的话,也许她还能微微一笑对他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可若他真的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他开口,最后只能憋着一口气笑了出来,心里叹道委实窝囊了。

旁边一排排小儿手臂粗的红烛燃烧如泪,将整个套间燃得煌煌,就跟九重天上盖着的火烧似的云浮,富丽堂皇。

许是颜弄晚太过于沉浸在回忆里,琥珀般的双眸里涌动着难以抑制的忧伤,珍珠似的泪珠欲坠不坠,情绪微微一动,便引发体内的仙力,丹田翻滚烫热,周遭的气压便沉了下来,三月未消散的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少年微不察觉地打了颤抖,因着颜弄晚突然爆发的仙力,南舜早已脸色苍白,小小的身体勉强地躲在后面。

“晚儿,没事了,我们回去吧。”修长有力的手搭上颜弄晚的肩膀,温热的触感让颜弄晚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体内的仙力便自觉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