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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人间百态(17)

所以,猫的变化是让人欣慰的。但是,人的变化却让我摸不着头脑。

父亲开始接近这只猫了,这是最让我疑惑的。是父亲为自己曾经涂炭生灵而后悔了?还是他在补偿一个高级动物对一个低级动物犯下的错误?

而母亲,从那天傍晚把猫从树枝上解救下来之后,她和猫的距离好像渐渐远了。

母亲对猫的腻烦是有因可查的,那段时间我在准备高考,可是我一米七一的身高体重却一直不能突破一百斤大关。于是,母亲整日都在家给我操弄着大补大疗的吃吃喝喝,可在题海里泡得头晕脑涨的我当然不肯吃,就全便宜了那只猫。在那段时间里,可能全世界的猫都没我家那只猫的伙食好,母亲精挑细选补脑补血补身体的好东西全让它吃了。所以,它短时间内迅速把身体扩张了一倍还多,以至于高考后我都快抱不动它了。

也许就是这只猫不知好歹的肥胖,惹得母亲就此几乎不肯再看它一眼,连垃圾筐里的粪便都慢慢转由父亲负责倒。猫当然知道感恩,所以它的地盘慢慢从阳台和母亲的枕边转移到了父亲的书桌上。

后来。母亲对猫的态度已经是厌恶了,曾经不止一次把它抱出去送人,每次不是因为它的饭量太大就是它丑陋的长相让新主人嫌弃,又退了回来。再后来,就变成了母亲送它出去,父亲跟在后面讨要回来。

如今,那只猫在父亲的呵护下俨然成了我家的第四口人。每每给父亲打电话,我都要问一问猫的情况:

爸,家里那只猫怎么样了?该比我重了吧。

父亲总呵呵一笑,说,还不错,但是你妈还是老想把它踢出去。它也老了,白天晚上都爱睡觉。当它想趴在键盘上睡觉时,我就看书;当它想趴在书上睡觉时,我就用电脑。

六指猴

墨中白

侯六是新来为东家赶马车的,右手六指,护院的都笑称他六指猴。

侯六也不恼,伸出手问,像六指猴吗?

六指猴是江洋大盗,你是给东家赶马车的。说完,大伙善意地笑了。

东家江大佬有钱,有钱的东家不住在泗州城。东家喜欢住在五里城的凤凰墩。凤凰墩背靠九座梅花山,西临拦山河,东边一条大道直通南边的泗州城。

东家爱去泗州城听戏。

东家听完泗州戏,侯六就陪他去梅岭茶馆。

东家和众玩家边品茶,边玩赏古玉。

众玩家要看东家腰上的玉。

东家掏出洁白的手帕,用嘴吹吹,才解下玉放在上面。只见手帕上的蟠螭,圆眼怒睁,细眉飞扬,脚爪上翘,胛骨尽显,活泼有趣。

众人夸,好玉。

侯六却在旁边大碗喝着茶,喝完,就到泗州大街上逛。

东家品足了茶,侯六准时套好马车等他。坎坷道,马车如履平地。东家喜欢坐在车上眯着双眼哼着泗州戏,回味着茶馆玩玉时的惬意。

到家,东家拎起长衫下车,侯六就看到他腰带上那只活泼的蟠螭。

东家有钱,可有钱的东家人不坏。东家喜欢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救济乡邻。侯六常听人夸,东家是善人。

侯六拴好马,路过东家房时,就听东家和老婆说,侯六人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侯六听后心一热,父母去世,无人再关心自己。

泗州大街,仁义当铺。

黑衣人闪身进屋。

老板贾仁义低声问,玉呢?大人催要。

黑衣人说,盗不来。

没有你偷不来的宝贝,否则告知官府,丢的不仅是玉,还有多人的性命!

青衣人不回答,抛下酬金,飞跃离去,眨眼钻进黑夜里。

天亮,府衙有人投案,声称自己是大盗六指猴。师爷马皮金一看是马夫侯六,笑说,你手长六手指,就是六指猴?

我是六指猴,为东家赶车,实是想偷他的玉。马皮金只好向吴知府禀报。

吴知府听后,说,通知江大佬,让他看着办吧。

马皮金把知府的话转告给东家,临别小声叮嘱,大人的嘴,大着呢!

东家忙带上金银赶到府衙。

看着满眼的金银,吴知府叹道,你有钱心善,好人呀,可好人如何会让飞贼赶车呢,要追究……吴知府眯着小眼盯着东家的腰间。

东家取下玉佩递给说,一个赶马的怎会是大盗哟?马皮金忙上前接玉,旁边的吴知府就怪怨说,好好马车不赶,非说是飞贼,自己的命贱,也不为主人着想,再说,他真是六指猴,怎敢自己找上门来?这些下人呀,醉酒后,全是醉话!

东家忙谢过知府,刚把侯六带走,贾仁义就求见吴知府说,真是六指猴呀。

吴知府笑道,抓了六指猴,还会有七指猴八指猴,那么多飞贼抓得完吗?要的是玉!看着吴知府把玩着圆眼怒睁的蟠螭,贾仁义连赞,大人高明!

侯六得知东家用古玉救他,跪谢说,我不配。东家伸手拉起他说,玉是宝,可活人更是宝哩!

侯六说,不能再为您赶马了。转身欲去。

东家也不挽留,说,走正道吧!路平整,好走!

六指猴点头,飞身上了大路。

平原大道,晨光如金。

东家坐着马车去泗州城,路遇一老者,停车,让其坐。

老者摘去胡须,是侯六。

侯六感慨地说,东家的善心无处不在呀。双手递来一玉。

东家见是那块活泼有趣的蟠螭,摇头叹说,何必呢!

侯六说,东家放心,他们无可奈何,日后还会尊敬您呢!看着东家一脸莫名,侯六笑着跃到马后,接过马鞭说,再为您赶一趟吧。望着飞舞马鞭的侯六,东家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侯六走了,东家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东家不明白,古玉被盗,官府也不追问,吴知府对他尊敬如宾,像是他偷了自己的古玉。东家进城时还爱听泗州戏,去梅岭茶馆。东家品茶时,听茶客们说,江湖上有一飞侠,专盗贪官金银救济穷人,飞侠盗金银,还拿他们记录贪污的私账簿儿……

听着,听着,东家会猛喝一口茶,他希望飞侠是六指猴,却又为侯六捏着把汗。

纸马匠吴有德

何一飞

水镇多手艺人,纸马匠吴有德就是其中的一个。吴有德的老婆去得早,他也没有再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吃着公家饭,早已另立门户。吴有德呢?一个人住在水镇民主街的老宅子里,乐得逍遥自在。

吴有德的手艺很独特。他是个纸马匠,俗说了就是为死者做“灵屋子”,让后人抬到先人坟前烧掉。他能做各式各样的“灵屋子”,而且做得活灵活现。水镇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要是哪一天老了(水镇人忌讳说“死”,就用“老了”二字代替),一定要用吴有德扎的“灵屋子”,心里才踏实。吴有德除了扎“灵屋子”,还有另一手绝活儿——钓鱼。

钓鱼也是一种手艺。吴有德会钓鱼,尤其擅长钓团鱼(水镇人把甲鱼叫团鱼),每次出去,总不落空。他钓鱼有一个规矩,钓老不钓小,钓公不钓母,每次只钓两三斤。年轻时如此,现在年纪大了也没坏这规矩。有人问他,大爷,为什么不多钓一些呀?他呵呵笑着说,够啦,够啦,再多就是贪心了。

现在的人嘴刁,好吃一口野味。有些大酒家大饭店就找上了吴有德,愿出高价收购他钓的野生鱼,尤其是野生团鱼,一百五十元一斤。吴有德不等他们说完便一口回绝了。两个儿子心中有所不满,他亦泰然处之。

因此,水镇的人都很敬重纸马匠吴有德。

民主街除了纸马匠吴有德这个名人,还出了一个白副县长。不过,水镇人最看不起的就是白副县长。白副县长管城建这一块,水镇人送他一个外号,叫“三敢县长”。说他敢拿、敢嫖、敢拆,总有一天会进局子。

白副县长好喝酒,有句顺口溜:喝醉白县长,一桌都要癫。白副县长喝酒喝得多了,肝脏就不好,得了肝硬化,不知听谁说野生团鱼有软坚散结的功效,对治疗肝硬化有神奇的作用。纸马匠吴有德的小儿子在县规划局做个副主任科员,白副县长要他跟他的纸马匠父亲说说,每天送一只野生团鱼过来,照市场上的价格付钱,还可以给他解决副局长的职务。吴有德的儿子很高兴,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满以为父亲会爽快答应,谁知纸马匠吴有德当即拒绝了。吴有德对小儿子说,你做多大的官不重要,做人重要。学会做人才能做事,才能给老百姓做点实事,你要做官就要凭本事。为这事,父子俩起了隔阂。

白副县长死了,带着情人醉酒飙车出了车祸。白副县长的后人找到纸马匠吴有德,让他扎一栋小别墅,里面要有电视空调电冰箱宝马车等等一应高档用品,说只要扎得好,价格随他定。

纸马匠吴有德白了他们一眼,说没空,他答应了人家两斤鱼,不能失信。说毕拿着钓竿,提着鱼篓,腰挂一葫芦酒,踱出了家门。

白副县长做七七那天,纸马匠吴有德却提着一栋四合小院的“灵屋子”翩然来到,让白副县长的后人烧给白副县长,并不要钱。那四合小院做得极精巧,虽不如小洋楼气派,却也叫白副县长的后人深为感动。叫他们不解的是:四合小院的阁楼上,为什么安上个“养心斋”的牌匾?

其实,纸马匠吴有德并非不做现代的“灵屋子”,他也做。镇西头的五保户王老伯死后过头七那天,纸马匠吴有德就扎了一栋小洋楼及一应的高档用品。更让人惊讶的是小洋楼里,竟还有一个梳着元宝头的女人。那“灵屋子”,纸马匠亲自拿到王老伯的坟前烧了。

纸马匠吴有德七十有三,到了一个“危险”的年龄——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请去商量事。”一日,纸马匠钓鱼归来,就感到身体不适,请医生诊治,仍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纸马匠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让两个儿子拿来剪刀与纸等等,要给自己扎一栋“灵屋子”。两个儿子心中暗猜,不知父亲要扎一栋什么样的“灵屋子”。扎成时,他们大吃一惊:一间极简陋的小房子,里头仅有一根钓竿,一只酒葫芦。

纸马匠过世七天,就把那间陋房连同钓竿、酒葫芦收了去,想必仍是自在而逍遥。

门闩

杜书福

张三小时候家里穷,穷得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屋里最值钱的就是北屋的一口米缸。

其实家里也就两间屋。张三兄弟几个睡北屋,南屋住着张三的父母,还放了一堆农具,还有一窝鸡。北屋屋角放着泡菜坛子,还有就是那口米缸了。

穷人都早起,张三的父母也是这样。父亲起来后坐在石门槛上抽完一锅烟叶,背个柴篓放牛去了。母亲在灶屋刷锅、掏灶灰。过了一会儿,母亲就端了盆进北屋来,在屋旮旯的米缸里量米,量了一竹筒哗的倒进盆里,又抓一些米丢回米缸。

过苦日子那会儿,张三对母亲日日量米的这个过程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每天这个时候张三兄弟几个还睡在床上。张三他们不起来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吃不饱,只好躺在床上保持体力。

开初,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张三临睡前都要把门闩上。但因为米缸放在北屋里,母亲天天很早起来敲门,张三就得费劲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后来为了节省起来开门的力气,张三也就不闩门了。

不闩门睡觉也就成了张三的一个习惯。后来,张三念书出来到城里工作,娶了城里的女人刘可儿。新婚之夜,刘可儿把房门反锁了,还把铁门闩上了。张三觉得别扭,两人都抱成一团了,张三又推开刘可儿,起来下地去把门闩拉开。张三再和刘可儿抱时,这回是刘可儿把张三推开,她跳下地把门又闩上了,还剜了张三一眼说,你这人咋这样呢?再抱上,两人喘了好大一会儿,张三还是不行。张三又起来把门闩拉开了,这才和刘可儿做成那事。事后刘可儿踹了张三一脚,说你这人有病。

张三被单位派去乡下蹲点扶贫。张三住在村里的一个破旧仓库里。张三和村民打成了一片。村民有事找村主任总是找不到,连村主任家里的狗也经常不在家。村主任即使不去街镇上喝酒,就是在家里也不开门——村主任很烦村民来找麻烦。村主任家里两扇栗木门很厚,里面的门闩有手臂那样粗,村民轻易拍不开村主任家的门。但村民去找张三却很容易,因为张三睡觉都不上门闩,一推门就见到张三了,张三就帮忙把困难给解决了。

睡觉不上门闩的张三在蹲点扶贫期满后,被提拔到一个乡里当乡长。

当上乡长的张三还是习惯晚上睡觉不上门闩。不闩门也给张三带来了方便。比如有一回街上一家店铺失火,乡文书一推门就把张三叫醒了。张三站在院子里把一溜儿宿舍里的乡干部吼了起来,纷纷抄家伙去救火。事后乡文书对张三说,亏得乡长睡觉不上门闩,才及时组织扑灭了火。前几年街上也失火,半天也拍不开乡长的门,等到乡长骂骂咧咧起来时,街上已经烧成了一片。

睡觉不上门闩也让张三吃了苦。有一回,刘可儿深夜租了辆车到乡政府大院。当时已是凌晨两点,刘可儿伸手敲门,门竟自己开了。那一回,刘可儿和张三大吵了起来。刘可儿哭着说,张三你这个坏良心的,在家里不上门闩我不说你,在乡政府睡觉也不上门闩,你这不是在等“狐狸精”上门吗?

吵了这一回后,张三晚上还是不上门闩。刘可儿不乐意了,刘可儿怕张三有什么事,把张三管得更死了,让张三把每一分钱都上交给她管理。

后来张三的房间真有女人在晚上推门进来,都是要求他办事的。张三听完情况就把女人送走,过后还帮着把事情办了。但奇怪的是,张三总是隔三差五地在晚上收到手机短信,信息上说掌握了张三的男女作风问题,要到纪委去告他。张三吓怕了,从此不再让女人在晚上推他的门。

女人是不来了,但一些老板又在晚上推开张三的门,把一沓沓钱放在张三面前,希望在张三那儿换一些工程项目。张三不敢收。

可后来,张三还是被人告了。告的人说张三的住所从不上门闩。上面来人一查,张三却没事。

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这一次告的人,是刘可儿。还有之前说张三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信息也是刘可儿发的。

如今,张三睡觉还是不上门闩。有人问他,就不怕再出事吗?张三瞄了刘可儿一眼说,怕啥哩,我家门闩比谁家都牢靠哩。

其实我也这么想

谢志强

我持起菜刀打算先将萝卜们切成片。

她冲着我脊背说:你切萝卜,要切成一片一片的。

我应着嗯啊。便想把煤气灶打着,烧上半壶水,待一会儿做个紫菜汤什么的就便当了。

她的声音又响起,要求我先烧半壶水,供冲紫菜汤用,口太干燥,没汤咽不下饭。

我表示我已有数了。烧上水,切了萝卜,我的目光落在锅上了,而思想展开了翅膀飞进了电冰箱。

我的手朝炒锅方向行进的途中她又发了话:可以坐上锅开始炒菜了,否则这餐饭待到啥时辰?

我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住了。回过脸,不认识似的瞥了瞥她,说没注意我正着手进行这项工作吗?说着,我回转头继续刚才进行了一半的动作。然后,倒些许菜籽油,锅底奏起一阵沙沙拉拉响声,那是油和水珠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搏斗,油自然占着绝对的优势。我故意将坐锅、放油这两个环节衔接得结构紧凑天衣无缝,不给她以可乘之机。我幸灾乐祸地想这下子你插不进话了吧?可是,我以往总是等到锅稍许预热了再倒油。

趁着油在锅里酝酿的工夫,我去打开电冰箱的门。我多么担心她又说出有关这一举动的话,因为在灶间与冰箱之间存在着大约五六步的空间。我穿过这个空间大约需要六七秒钟的时间。这样,又给她留下了语言的空隙。我几乎在心里祈祷着你不要发表讲话,像八路军伤病员过鬼子的炮楼那样。

但是,不可阻挡,她说:爆炒过的肉丝在冰箱上格里,和萝卜片炒拢。

我觉得我全部被解除了武装,那道精神堤坝决口了。我本能反应是索性任凭电冰箱敞开着门,义正词严地向她声明:其实我也这么想!

她说:瞧你这副模样,提醒你不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