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吴禄贞!可真是胆大包天!昭常何尝不知他是革命党人的重要领袖?可是他精通日语,熟悉边情,文武兼备,驻守延吉,还非他莫属!更重要的是,他是张之洞的门生。临行前,总督还交待他,军机大臣对吴禄贞称赞备至,不仅认为他对延吉的见解十分精辟,还夸他“干练有识”,因而既要防他,更得罪不起。当然也要用他。
昭常不动声色,笑意更深:“玩笑!玩笑!”
“谁敢拿人头开玩笑?”禄贞正色道。
昭常忙将话岔开:“我这个人好共事!好在还有吴帮办,他雄才大略,可以包罗万象!依本官看,让他当个二等参谋吧!”
“谢督办!”柏文蔚只得下马感谢。
这个老滑头!禄贞见他爽快地封官,也就不说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抵延?”昭常奇怪道。
没想到陈昭常不摆架子,文蔚也恭敬地答道:“延吉边地军民早就盼望诸位大人们多时了!”
果然,局子街未到,人们就已倾城出动,迎出了街头。昭常一一接见官兵,禄贞却朝百姓群中跑去,见到许多熟面孔,高兴极了,赶着和他们招呼。
“吴大人!吴大人!”一辆车停在人群外,车上下来一个老汉,不正是朴年顺吗?
“朴老爹,你腿好了!”
“好了,好了,多亏吴大人相救!”朴老人穿着崭新的白衫黑马甲,虽走路还不便当,但能下地,已属恢复得快的了。
“老爹,你怎么到局子街来了?”禄贞这才想起他们住在光霁峪。
赶车的朴吉走过来:“阿爸天天吵着要来接您,非要我赶车送他来。”
“今天可来得巧!”禄贞说。
“还巧哩,咱们天没亮就到了,现在太阳快落山了……不过,要依阿爸意思,三天前就来,那等得更久就是了……”
“这孩子!吴大人不来,你能结婚?”
爷儿俩斗嘴让禄贞好乐:“是啊,我该唱朴吉的喜酒了吧?”
朴老爹忙说:“大人,你们一来,我们日子安稳了,先盖房子,才好给他办喜事呀!到时候大人可要来喝一杯哟!”
“那当然!这小伙子还是我们的功臣哩!”
“大人你也知道?”朴吉孩子似的得意。
听到这边热闹,陈昭常也蹁过来:“绶卿,想不到,你在延吉有这么多熟人啊!”
“来来来,朴吉,快见过督办大人!”禄贞给他们介绍,“就是这个小伙子,在光霁峪渡口弄翻了筱田的船,阻止了日军渡江。”
“你可立了一功!”昭常对这个年青人夸赞道。
朴吉脸红了:“我们不想日本人来,来了我们就没安生日子了。”
“你的汉话说得不错嘛!”
“回督办大人,我母亲是汉人哩!”
“好,好!”昭常意外地说,“想不到,韩汉还真是一家。”
一个出家人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忽然发现了朴年顺,走过去招呼:“老施主,腿好啦?”
“好了,好了!”朴老爹看见那和尚格外亲切:“那次多亏你把我背回庙中,否则我也没命了”
和尚笑了:“你得谢吴大人把你送下山送回家去。”
“今天您也来欢迎吴大人的?”
“他也来了?在哪里?”
“就是穿军装的,正和我儿子谈话的那个。”
和尚走过去左看右看,那日蓬头垢面者今日一身戒装,英姿勃勃,他不敢相认。
“老人家,今日下山来了?”禄贞先和他打招呼,“那日在宝刹留宿您还记得吗?”
“你就是……烤白薯的……?”
“对,多有打搅,还要谢你哩!”
朴老爹忙说:“今日吴大人是朝廷命官,治理延吉的帮办了。”
“好!好!”僧人大笑,“好一个烤薯帮办!”
“不得无理!”朴老爹扯扯他衣袖。
禄贞却乐了:“烤薯帮办倒是名符其实,好从何来!”
和尚转身对民众说:“吴帮办当日在小庙时,穿短衫,拄竹杖,吃白薯,睡殿堂,考察山水,微服私访,才是真正为地方造福啊!有这样的清官,延吉有望了,百姓有望了!”
人群中立即响起叫好声,大家兴高采烈,拥向帮办。
禄贞摆摆手:“高僧过奖!今日初次上任,便得到大家的厚爱,来日方长,一定为官一场,造福一方,还仰仗大家出力相助,精诚合作。不但要保我延吉,还要让延吉繁盛起来!”
“好--”一片喝彩,欢声雷动。
和尚也高兴地对朴老爹说:“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见了烤薯办,才把心放宽,我们有希望了。”
陈昭常在旁边被冷落,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才是地方父母官,他只是帮办,未到住所便这样大出风头,喧宾夺主,今后篡权的日子不是在后头吗?
“鸣锣开道--”他对手下人吩咐道,执仗吆喝开了,他弃马进轿,也不理采吴禄贞一群人,径直朝局子街行进。
禄贞想,他怎么招呼不打一下就这么先走了?大概是被冷落的缘故吧。按理说,自己也应和他一同前行的,但被百姓围住,申冤的,诉苦的,拉着他说家常的,许多韩民讲的朝鲜话他又不懂,脱不了身。
周维桢一直殿后,等大部队开走了才得过来,一见禄贞被围,就嚷着奔来:“快散开,快散开!这是怎么啦?”
禄贞止住他:“你忘了你们在光霁峪的情景?这是百姓对我们的依赖呀!”
“可督办他们往市街进驻了,就把你丢这儿?”
“民众欢迎,他不服气,这是耍主子脾气哩!”禄贞笑道。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谈事的地方,旅途劳烦,百废待兴,你能在路边解决?”
1 但他却仍不所动,被一个韩民拉住说些他们都不懂的语言不得分身,维桢对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柏文蔚说:“老兄,你在此当差有年,怎不为他解脱一下?”
“哎--”柏文蔚长叹一声“你那知道,延边地方鬼不生蛋!不用说清官,连赃官都不来一个。平日里,百姓受日人欺,受韩官欺,受马贼欺……”
“还受清军欺,是吗?”
帮办骤然回首,一句话甩来,柏文蔚无法回避,自古兵匪一家,他尚不能保证自己没干过欺负百姓的事,何况下僚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