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说,外务部无言可对,必须要找熟悉边务的人来回答,于是将日本的照会转到了东北,要他们火速派员来北京顾问。徐世昌这才连忙派人找吴禄贞,他正在七星楼上喝酒哩,而且喝得惊俗骇世。
那天,门房送进一张请柬,字迹清秀而生涩,依然是“知名不具”的落款,一股温柔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中为之一动,于是对夫人说要去赴宴。
妻子看出他神色异常,涩涩地问:“是’宴请‘还是’艳请‘啊?”
他也毫不迟疑地回答:“二者兼之。”
“那可要祝大人好运了!”静淑半真半假地说。
“如果真是艳请怎么办?”
“你看着办啊。”妻子笑得有点勉强。
自从在延吉两人讨论过余秀的问题,被周维祯闯入打断,吴禄贞撤职的电报让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夫妻再没有谈过她的事。一家老小来去匆匆,到奉天安顿也不容易,现在稍微安定点了,老话重提,丈夫才想起还有些话没对妻子说完,现在实话实说:“第一次考察延吉时,她就女扮男装找着去了,我那时正忙得一塌糊涂,既要保护资料又要防御日本武装,连与她讲话的机会都不多,她竟然为我的决绝跳江。”
“可真是个烈性女子!”妻子问,“你救的吗?”
“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如果说有肌肤接触,也就是从水中捞她的时候。”
“那……你们还是有亲密无间的时候……”
“在那种情况下,我当时只得答应去延吉带上她。可是又觉得对不起你。当边关需要我带家属表示常驻志气,我还是接了你们母子的……”
“如果你再到延吉呢?”
“有这可能吗?”
“我是说如果。”
“我也困惑。”吴禄贞打量着妻子,半真半假地鞠躬道,“还盼夫人明示……”
“不要顾及我的想法--我不可能没想法……”妻子深情地注视着丈夫,缓缓地说,“但是,只要对你有利,对你的事业有利,我不阻拦……”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的。”静淑定定地望着丈夫,“你这个人口无遮拦,心无城府,整天把民主平等挂在嘴上,其实,有伪装更便于你干事的,有个人在你身边提醒着你、关心着你,也让我省心是不是?”
“有你在我身边还不够?”
妻子说:“事实证明,我们拖儿带女跟着你很不方便……近日月事没来,可能又有孩子了,我想带孩子们回去……”
禄贞拉住妻子的手说:“我也回湖北去,反正,我在奉天干这可有可无的差事也没意思。回到家乡,那怕教书种田,也胜于寄人篱下。”
妻子另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拍拍,抽回自己的手:“当我不了解你?你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吗?真要种田,你更要觉得没意义了。你是有大作为大抱负的人,我们母子到老家,那里亲友多,可以照顾我们,你就甩开膀子干你的吧!”
“知我者,淑静也!”他忘情地拥抱着她,“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妻子!”
妻子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去吧,去赴什么艳请吧。”
“你……你真的不……”
“心里不酸是假的。”妻子说,“还是那话--为你好。你作掩护也需要一个女人,你生活起居也需要一个女人,这是我的真话。”
“我只答应到延吉带着她,除非三赴边关。”丈夫很坚决地表态。
“别说那么多了,红颜可是等急了。”
儿子进来,妻子就势将他推开,见他要走,又叫住他:“你给我慢点走。”
“你是欲擒故纵?”
“她的信物你不带着?”
妻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正是那封写到延吉的问号书信,丈夫接着,软软的,夹着的青丝也在里面,脸色微红:“你叫我还给她?”
“不,我给你带着,免得她以为家有悍妻,容不了你自由交往。”
“看来,我真的要努力争取三上延吉了。”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妻子的话音幽幽的。
七星楼窗明几净、富丽高华,今日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吴禄贞一走过去,就有老板来问:“是吴大人吗?楼上请。”
自己而今的身份太普通,在奉天一把能捋成百上千,他怎么认识我的?希奇。但,有人称大人,他依然很受用:“其他客人到了吗?”
“没有客人,今日楼上全包不对外。”
可真舍得花钱!吴禄贞心头一热,抬头望去,楼上一扇窗户头人影闪了一下不见了,一定是她在指点老板。于是,三脚并着两步上楼来。大厅里五张圆桌摆成梅花形,没有一个人,两厢包间关着,只有“牡丹”厅半闭,里面人听到脚步声,出来了,果然是他心仪的丽人。
余秀迎上前道个万福:“有劳大驾光临,民女这厢有礼了,请……”
吴禄贞有几分感动,跟她进了包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却已经摆上了几个冷盘与两副碗筷,还有一壶酒,两个酒杯,都是为他准备的呀,好一个痴情的女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图们江边一别,他并没有忘记余秀,只是公务繁忙,偶尔才有时间想起她。后来家室去了延吉,享受起天伦之乐,这位红粉知己就抛到脑袋后面去了。回来以后,也不用去衙门上班,也没人找他,他觉得自己如从竞技场上被赶下来的角斗士,骨软心懒、疲惫不堪,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白天困顿,夜晚失眠。家属暂住奉天,每天只与一双小儿女厮混,不知怎么打发时间,连到戏院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而今见了余秀,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欠她的情,负她的意,拿什么偿还?见面更多了几分惭愧,于是一揖到膝:“原来是余小姐请客,不知请了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