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陈铭生的肩膀,陈铭生顺势往后靠了些,杨昭看得更清楚了。
那是一条细长的伤疤,有些曲折,虽然现在已经愈合了,但依旧有明显的浅黑色印记。杨昭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看着陈铭生。
陈铭生一见到她那副标志性的表情,就觉得要不好。
果然,杨昭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说:“陈铭生,什么病把刀开在这个位置?”
陈铭生沉默了一下,试探地说:“阑尾炎?”
杨昭冷笑一声,说:“阑尾炎需要这么长的刀口?医生是不是顺便把你的肠子也摘了?”
陈铭生:“……”
杨昭一语不发地看着陈铭生。
她站着,陈铭生坐着,不管怎么看,这目光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陈铭生静默的时候,杨昭的余光看着他赤着的上身。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陈铭生的肩膀。他的肩很宽,胸膛结实,斜方肌和锁骨相连的地方形成一个好看的坡度。
他的背有些微微的弯曲,杨昭淡淡地向下看了一眼。陈铭生并不瘦,但他坐的时候,小腹是凹进去的。
杨昭忽然想起自己在俄罗斯读美院的时候上人体解剖课的情景。因为需要详细地了解肌肉构成,所以那门课的人体模特都是经过严格筛选。
客座教授是一个中年女人,对模特的身材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标准,杨昭还记得其中的一项标准,就是要求男模坐下的时候,腹部要有一道轻微凹进的弧线——她解释说,这意味着模特的腹部锻炼得当,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陈铭生没有专业训练过,只是平日自己闲来锻炼,他的弧线没有那些模特明显,却也有一股自然的美感。
在这狭窄的时间里,杨昭思绪纷飞。
男人的什么,最吸引女人?
金钱、权利、头脑……这是最直接的催情剂。因为在现在这个社会,这些代表着强大,代表着征服与统治力。
但如果抛开这个社会呢……
回到再早些时候,回到最初的、最开始的时候,雄性靠什么来吸引雌性?
陈铭生开口:“是以前受的伤。”
杨昭的思绪被打断,她重新看回陈铭生的脸。
“什么伤?”
陈铭生说:“刀伤。”
杨昭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刀伤?”
陈铭生从手边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嗯。”
杨昭一语不发地看着陈铭生,陈铭生在淡淡的薄烟中抬起头,无奈地一笑,说:“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杨昭思索一番,严肃地看着陈铭生,说:“陈铭生,你是流氓吗?”
陈铭生:“……”
杨昭目光严谨,陈铭生觉得她没在开玩笑,他说:“我……我不是流氓。”
杨昭说:“你以前是混混?”
陈铭生微微低下头,似乎是看着手里的烟。杨昭说:“是不是?”
陈铭生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是混混。”
杨昭说:“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刀伤,是事故吗?”
陈铭生又静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杨昭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忍再问下去,“你要是有难言之隐不可以说,我就不问了。”
陈铭生抽了一口烟,低声说:“也没什么,就是遇到点意外。”
陈铭生一直低着头,杨昭看不到他的神色。
沉默不可避免。
“陈铭生。”杨昭后退两步,淡淡地说,“你有事瞒我。”
陈铭生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昭松开抱着的手臂,说:“走吧。”
陈铭生抬起头,杨昭整理了一下手提包,对陈铭生说:“快穿衣服。”陈铭生有些愣神,“走?去哪?”
“吃饭啊,刚刚不是说了。”
陈铭生哦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套到头上。
他看了一眼杨昭的脸色,发现她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她体谅他,她没有再问下去。
陈铭生穿好衣服,伸手拿拐杖。假肢立在拐杖旁边,他看到,犹豫了一下。
“别穿那个了。”杨昭已经收拾妥当,站在卧室门口等着,“穿假肢太不方便了。”
陈铭生点点头,直接撑着拐杖站起身,又把右腿的裤腿提上来,折了两下,别在后腰里。
杨昭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看着那条裤腿从长到短,从松松垮垮,到勾勒出残端的线条,她觉得心口的地方又是一跳一跳的。
杨昭垂下眼睛,看向别处。
“走吧。”陈铭生也穿好了衣服,杨昭跟着他出门。为了方便,陈铭生只穿了只拖鞋,他的脚掌修长,脚背上的筋脉血管根根分明。
下了楼,陈铭生问杨昭:“想吃什么?”
杨昭说:“什么都行。”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要快的。”
陈铭生说:“开车吗?”
杨昭说:“不想开车,有没有近一点的?”
“这附近的地方都是大排档,你能吃吗?”
“能。”
陈铭生带杨昭走出院子,没朝大道走,而是拐进一条小街里,街道两旁都是些小店,理发的、擦鞋的,还有一些卖零食的小卖铺。
街上有很多人,陈铭生走在路上,因为少了一条腿的缘故,不少人注意到他,也有些窃窃私语。
他察觉到,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身旁的杨昭,然后发现她正目不斜视地跟着自己走。
陈铭生和杨昭来到一家海鲜大排档,点了一套炭烤套餐。
套餐一份一百五十块钱,杨昭吃了一个螃蟹,又吃了点蚬子和章鱼就有些撑了。
“我吃不下了。”杨昭说。
陈铭生说:“你一天就吃这点东西?”
杨昭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上的螃蟹,说:“这螃蟹很大的。”
“……”
最后一份套餐,两个人七三开吃完,杨昭看了看时间,说:“回去吧,我得取车接我弟弟了。”
太阳已经落下了,街道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杨昭和陈铭生顺着马路往回走,杨昭看着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缩短,然后再拉得很长。回到院子里,下象棋的摊子还没散,只不过换了一批人。杨昭和陈铭生路过象棋摊,来到单元门门口。
要分别的时候,杨昭的手机响了。
杨昭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神色立马又严肃了。陈铭生没有走,站在一旁看她。
杨昭接电话,“喂,你好孙老师。”
“对的,怎么了?”
“……”
“什么?因为什么,有原因吗?”
“……”
“好的,我马上到,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陈铭生看见杨昭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陈铭生说:“你弟弟?”
杨昭头都没抬:“嗯。”
陈铭生轻笑一声,说:“你这个弟弟不太省心啊。”
杨昭抬眼看他,陈铭生咳嗽一声,马上不笑了,说:“出了什么事?”
杨昭说:“他的班主任说他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陈铭生说:“所以叫你去?”
杨昭若有所思地静了一会儿。陈铭生点了一根烟,说:“受伤了吗?男孩打打架也没什么。”
“陈铭生,我觉得……”杨昭忽然转头,严肃地看着陈铭生。陈铭生一愣,感觉可能是自己的反应太过不以为然,补充道:“你别太上火,我陪你去看看。”
杨昭神态未变,微微眯起眼睛,说:“我觉得,小天这次打架,可能跟我想的那种不一样。”
陈铭生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
杨昭说:“他这次是跟刘元那伙人打的。”
陈铭生抽烟的手一顿,说:“你是说上次在歌厅的那几个?”
杨昭点点头,说:“你还记得?”
陈铭生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了一声,叼着烟低语道:“当然记得……”
“就是他们。”
陈铭生手里夹着烟,抬头对杨昭说:“走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