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璟南将车子开到了万禾公寓的楼下,随手拨打了阿美的电话,只听见阿美好像回头对着离桑嚷嚷着什么,半晌过后,离桑的一抹倩影,便出现在了公寓楼下。
见到晏璟南,就意外着她必须要想起一个女人季楠淑。
对于季楠淑,离桑说不上什么个人怨恨,可感情基调也绝不是喜欢。又联想到自己为了夏藤,向晏璟南借钱,又接受了那种“心甘情愿做替身”的条件,胸口自然是有股不畅之气,盘桓在此,郁卒难平。
“怎么每次见我,都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未来我们要合作很久呢。”晏璟南从车窗探出半张脸,眼睛没有正视离桑,可她的一切表情,好似都在他的眼前清晰乍现。
刚刚听阿美接电话,她本想置之不理的,可阿美刻意的加重了语气,那句“晏市长说有急事找你”硬生生逼退了她拒绝的话语。
在鞍城,她是民,他是官,纵然个人感情如何的不待见他,可公然场合下,离桑还是很清楚自己的半斤八两的。
“晏市长深夜来访,莫不是有要事相商?”冷冷的口吻,离桑停在车门一尺处,再不前行。
“上车,别试图拒绝,这是教你怎么做一个好替身。”晏璟南深深的知道离桑在抗拒着什么,索性首先就断了她的退路。
一赌气的拉开车门,离桑带着十足十的盛怒,坐在了车里。
没错!亲口答应他的人是她!那么,毁约不守信誉的骂名,她不屑去做。“希望市长大人今晚的赐教,会让离桑受益匪浅!”
晏璟南只是戏笑不语,表情满是邪狞狂狷,也不理会离桑是不是系了安全带,一脚油门,离桑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你――!”,“这是第一课,教你时刻做好发生意外的准备。”
然后,黑色的卡宴像一个神秘人,飞驰无声的穿梭在茫茫夜色里。
离桑倚着车窗,月夜里泛着淡淡的水汽,沾湿在车窗上,形成深深浅浅的氤氲,离桑的侧脸印在倒影上,美的有些不真实。
“在想你的明星之路,会有多么的万众瞩目?很期待吧?”晏璟南似笑非笑的开口说话,离桑显然不想理会。
她的存活意义到底是什么?与这个男人的“特殊”关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还有可能回大良吗?许许多多的问题,纷至沓来,离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眼前一片光明,偏偏又遍寻不到出路。
“你到底是谁?”晏璟南好像对着空气呢喃。
“大良舞妖离桑。”
“大良舞妖离桑!”
同样的话语,却是从不同的口中吐出,只是一个语气略显疏离淡漠,另一个口吻里满是无奈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晏璟南仿佛已经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却依然不死心要求证的偏执狂一样,“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死心,不死心的求证!希望你的回答,会是我心里一直设想的那样。”
离桑已经懒得再去争辩自己是谁的问题了,所以刚刚晏璟南问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口,没有激动,也没有辩解。
她是谁?她就是离桑。离桑又是谁?那只是一个大良跳舞跳的颇有些盛名的舞姬而已。
仅此而已。
“晏璟南,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不会相信。”离桑第一次眼神甚是平静的看着晏璟南,没有厌恶,也没有恨意。“我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于我来说,自己早就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却成了你们口中的秦可莎。”
离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将这个问题吐露给晏璟南听,她说的认真,晏璟南也听的仔细,车子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终于停在了一片颓败的空地处。
“离桑,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不知道冷卓有没有告诉你,他这次找你拍的电视剧,就是一个穿越故事,没想到……”晏璟南轻轻摇头,眉眼间满是戏谑和轻讽刺。
离桑明白,他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眼见的深信不疑,可亲耳听到的实事求是又总会被误解,甚至完全当成是一场痴人说梦。
好吧,晏璟南,我已经对你坦言以对,只怪当时气氛太压抑,压抑到人们轻易的就将难以启齿的话语,那么不由自主的吐露而出。
“下车,也许你再次回归演艺圈,你的演技会更上一层楼。毕竟……连自己都被骗倒了,又何愁骗不倒观众?”晏璟南利落的将车熄火,率先步出车外。
离桑突然有种认知,这种认知叫做认命。也许她来到鞍城,老天的安排就是让她跟晏璟南之间,维系着折磨不休,坚定着怀疑不止……
来到一处空地,破败的残楼断屋,零零惨惨的半倒在寂寥的空旷上,四周被铁板圈起的临时墙,上面展示着布绸质地的楼盘介绍广告,在夜风里被吹的猎猎作响。
晏璟南径直走在前,绕到一处能容纳一人进入的铁口处,略一躬身,便低头钻入。离桑左右环视四周,这地方静谧的有些不成样子,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穿越女也有害怕的时候?”晏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铁口处,微探着头,有些嘲笑离桑突如其来的胆小。
怕?离桑不禁莞尔,不再作想其他,尾随在晏璟南的身后,模仿着刚刚他的动作,一低头也钻入到其中。
泥土中带着衰败的腐朽气味,不远处停着几台挖掘机还有若干个翻斗车,晏璟南将西服外套脱下,随意的搭落在肩膀处,双手掐腰,倒是有些壮志凌云之势。
很像一个君王,睥睨他的天下时才会有的样子。离桑微眯美眸,眼前的人影与那个大良皇帝皇甫南璟巧妙的融合,怎么又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了呢?
“离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晏璟南黝黑的瞳仁,在夜晚竟然绽放出晶亮的眸光,那里面有着征服,有着快意,离桑甚至能够看出来,那眼神的最深处,隐隐藏着狠绝锋芒的恨情。
他有恨,这样的男子,居然也会有恨?还有谁能伤的了他呢?离桑默然立在一旁,表情是千年不变的平静如井。
晏璟南与其说是反问离桑,不如说是自问自答,潮湿的夜风里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吹拂过他的脸庞,连带起丝丝乱发。“这里,曾经是我的家,也是……楠淑的家,或者说是我们共同的噩梦……”
微蹙烟眉,离桑有些迷惑不解,“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至少她看到的晏璟南和季楠淑,确实是这个样子。
晏璟南倏然回头,眼里带着不再压抑的疯魔和狂狷,对离桑的话置若罔闻,“我曾经答应过楠淑,迟早有一天要毁了这里,重新建立我要的样子!离桑,你懂吗?我就要达成了!”
这样的晏璟南,带着狂热和偏执的晏璟南,是陌生的,甚至带着让人胆寒的怯意。离桑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是鞍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儿院,而晏璟南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当然,离桑更不会知道,这个孤儿院的真实面目,是贩卖儿童的秘密组织,并且私下贩售人体器官。而晏璟南和季楠淑,曾经就差一点葬身于此,也是因为目睹了同伴被挖心的惨象,才坚定了晏璟南要逃离此处的决心。
一夜之间,梦里的家,变成了充斥着血色的人体器官制造厂。晏璟南甚至在若干年后,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梦境里还是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和绝望的双眼。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晏璟南,这跟我做替身,有什么关系?”离桑稍稍往后退离一步,面对着晏璟南的赤红双目,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有!当然有!我跟楠淑是孤儿,是从肉刀下逃生的孩子!你要演的像她,就必须感受楠淑曾经遭受的一切!”
“也包括让自己爱上你?”离桑怒极反笑,晏璟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她已经答应了做他女人的替身,现在还要被强行的塞入另一个人的全部过去!
那么她自己呢?难不成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就通通要不得?
晏璟南没有料到,离桑不仅感受不到他的怆然和悲愤,甚至还语带调侃。对于自己的过去,那是晏璟南心里的一个死结,永远解不开,永远除不掉,就那样以一种不倒的伤姿,屹立在心尖之上,时不时的疼一疼,提醒着自己不要忘掉的过去。
这些话,他记得自己对秦可莎说过,虽然是酒醉后的吐言,可他忘不了秦可莎心疼的眼神,但是眼前的“她”,何以冷漠至此?
缓缓的伸出右手,直至自己略长薄茧的指腹轻触上离桑的面颊,离桑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往后推,却被晏璟南空闲的左手禁锢在怀里,“离桑,知道好演员好替身的定义是什么吗?”
离桑感受着晏璟南喷薄而出的气息,扑簌在脸上,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被晏璟南强硬的扳回,正要看口训斥,却见面前男人邪魅一下,迅速俯下头,贴近自己的耳侧微微吐音,“好演员好替身的的定义就是……不要留有任何自己的一切,统统换做你要演绎的人的曾经,这才是极致,懂吗?”
“你不懂也没关系,培训不过才刚刚开始……”晏璟南微微撤离些距离,看着离桑带着水色的眸子,嘴角不易察觉的弯起,而离桑却好像看到了她即将要献身皇甫南璟那次,那个男人脸上也闪现着如此时般的笑容。
平生忆念消磨尽,此景因何化梦来?
“我答应你的事,自是不会反悔,可我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请你放手。”离桑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让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借着掌心窜起的疼痛凌迟着自己的万千思绪,强迫着自己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