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卓随手按下车内的音乐,沙哑的女音,没有繁杂的配乐,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吟唱着自己的心情。
“或者是迷信的问问宿命,放弃所有,抛下所有,让我漂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离桑没有听过这类曲种,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全新的乐曲,却十分动听。
冷卓貌似在专心开车,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离桑。这女人无意中流露出的懵懂和无助,淡定和不关心,是他看不明白的。
比如,对于那十二亿的片酬,她的神色为什么这么的平静?
比如,对于今天的宣传活动,她的眼神里为什么看不到本该出现的狂喜和贪婪?
冷卓迷惑了,第一次,他想去读一个女人,一个与爱情无关,与探索有染的女人。
不知不觉,车子来到了公寓楼下。离桑简单的做了道别,甚至都不再等阿美去拿伞,径直缓步游走在漫天雨幕里。
而冷卓,就这样开着车大灯,照射着离桑愈见单薄瘦弱的身子,却倔强的不肯放过自己,不肯出现任何一丝一折的弯曲和颓势。
这才是眼前这个女人,真正的内心吗?冷卓再次掏出他的皮夹,神色温柔的看着皮夹里的女人照片,“你说,像离桑这样的活法,会不会很累?”末了,只有自己的尾音,回荡在空落落的车里。
没有人回答,冷卓利落的收起,离开的决绝。
阿美的心情,丝毫不受阴雨天气的影响,甚至口中哼唱着欢快的小曲儿,可离桑却是怎么的都笑不出来。
仿佛所有的责任和重担,礼义和孝道,一时间全部纷至踏来。她丢失了人格,对不起离家的列祖列宗;她来到了鞍城,尽管途径很玄幻,可没有替妹妹报仇,她又怎么对得起离洛?
甚至在以后生存的时光里,她都不能用自己的真名,如果父亲知道了,还会认为她离桑是那个懂事的孩子吗?母亲的在天之灵,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离桑觉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如此的无助和彷徨。
咚的一声,电梯停了,阿美欢快的扯着离桑,却在踏出电梯门口时,被眼前的一对夫妻,惊愣在当场。
离桑不认识这对夫妻是谁,可阿美显然是认识的,而且还应该算是非常认识。沉默了半晌,阿美看看离桑,又看看那对中年夫妻,终于声如蚊蚋的嗫嚅开口。“伯父、伯母好。”
门口站着的,是秦可莎的父母。
秦父秦母的神色显然非常激动,却又有些不太确定,秦母颤颤的走上前,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可莎,是不是你?”
离桑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她此时的心情很凌乱,眼前的这两位长辈,就是秦可莎的父母,那么她呢?她该怎么说,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
“澜馨,我们都要理智一些,这姑娘只是跟可莎长的很相像而已。”秦语作为秦可莎的父亲,对于女儿的死,是他永远放不下的心结。
当他跟妻子沈澜馨看到电视上的“季楠淑”时,心里都是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就是秦可莎,尤其是当那个冷氏负责人开口说出的那些声明,更是让他们深信不疑。
可眼前的人儿,尽管跟秦可莎酷似到百分百,神色却是不同的。难不成是女儿失忆了?
沈澜馨早已经泪眼婆娑,走上前不管不顾,一把抱住离桑,“可莎,你告诉妈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久不跟我们联系?为什么要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
秦母一激动,撩起离桑的衣袖,手腕处的淡淡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可莎,为了那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值得吗?他可以有很多女人,可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你啊!”
只有一个你。离桑的心瞬间蔓延过无声无息的柔软,对于父母来说,自己的儿女,永远是他们世界的唯一。
“伯母,离桑姐不是秦可莎,她……她就是离桑。”
“阿美!连你也要帮着可莎瞒我吗?”沈澜馨激动的神色里,满是不解和哀恸。
就这样,四个人站在楼道里,接受着时不时周围陌生人投递来的怪异目光,却是置若罔闻。
“澜馨,别说了。”秦语上前将爱妻轻搂在怀里,“离小姐,对不起,我妻子因为思女心切,多有冒犯,只是……你真的不是秦可莎吗?”秦语的口吻虽然力持着镇定,可那双充满希冀的眸子里,却是炙热的要将离桑燃起。
不经意间,离桑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离裴天,在即将被流放的当天,对她的深深不舍和难言的父女深情。
那是一种很痛很痛的注视,来的猛烈,散的深沉。离桑被那种痛折磨了很久很久,直至今日,仍就潜藏在心里,时不时的就出来凌迟身心一番。
可这却是唯一能怀念起父亲的方式。
若是秦可莎没有死,离桑一定要好好骂骂她!怎么就可以轻易的自杀,抛下自己日渐衰老的父母,一个人潇洒的离开呢?
“离小姐,我冒犯了。”秦语带着沈澜馨就要进入电梯,可沈澜馨抓住离桑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可莎,可莎!妈妈很想你,别丢下妈妈,好不好?”最后的语气,近似恳求。
离桑已经没有了母亲很久,她甚至来不及做一个女儿该做的。
“妈……”离桑情动,脱口而出的轻唤,听在秦父秦母的耳朵里,宛如天籁。
而阿美却震惊了,“离桑姐,你不……”“阿美,我失忆的事情不要再瞒父母了。”离桑对着阿美使了个眼色,阿美乖乖的决定闭嘴,配合离桑到底。
“老秦,你看!我就说她是咱们的女儿!你看!她叫我了!”沈澜馨破涕而笑,抱着离桑许久许久都不愿放手。
“爹……爸爸。”离桑看着一旁的秦语,这是一个情感内敛的男子,可他热烈的眼神里,离桑能够读出来,秦父眼里的渴望。
渴望她也能开口唤他一声爸爸。
妈妈,爸爸这个词,还是她在字典里看到的,这个世界,对父母的称呼不再是爹和娘,更多的叫法是爸爸,妈妈。
比爹和娘更温暖的称呼,也更贴心的叫法。
“我的可莎……”秦语终于不再按捺自己,上前将离桑和沈澜馨一并揽入怀里,这一刻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阿美站在一旁,鼻子一酸,她也想念她的父母了,离家这么久,很少给家里打电话,这个时候看着离桑冒充秦可莎,完成秦父秦母的心愿,阿美觉得离桑特别伟大。
可莎姐,你看到了吗,秦爸爸秦妈妈以后有离桑姐照顾了,你可以在天堂含笑安息了……
季楠淑今天的心情,十分的不晴朗,即使那个女人已经宣传做她的替身,可一想到她曾经跟晏景南有过亲密接触,胸口盘桓的那口压抑,依旧堵的她心烦意乱。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季楠淑本以为是晏景南,想故意不去理他。记忆中,从晏景南出任鞍城市长以来,她做的最多的行为,就是理解。无私的理解,甚至放弃了她发小脾气,使小性子的权利。
“楠淑,你睡了吗?”韩学侧身进屋,对着满室的漆黑,他明知道会打扰到季楠淑,却仍是想来看看她,或者说,是想替她高兴高兴。
尽管,对于这个离桑,他的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再联想到几个月前,晏景南问他相不相信“死而复生”的话,当时他只觉是晏景南在痴人说梦,可现在一看,倒是这里面大有文章。
“学学?”季楠淑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韩学,放弃了装睡生气的打算,赶紧起身就要打开床头灯,却被韩学轻斥,“我又不是外人,来看看你,至于这么激动吗?注意身体。”
韩学扶着季楠淑坐起,又给她后背塞上了靠枕,这才落座。
对于韩学,季楠淑心里很复杂。韩学阳光,智慧,开朗,家境优越,也算鞍城名媛心目中的青年才俊,可是她的心里只有晏景南一个人,再容不下其他。
可这道理虽懂,却并不是很好开口。韩学对自己的行为,礼貌谦和,完全就是一个学长照顾学妹的样子,若是自己率先挑明,倒有些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的意思了。
有时候看到韩学,季楠淑承认她是真心的高兴。可自从他们三个人都长大了,又是在她跟晏景南确立了关系之后,她内心深处总有种对不起韩学的感觉。
“这么晚了,难得下班,怎么不回去休息呢?”季楠淑语气故作轻松的开口,可心里却有些不解,这个时间韩学来探病,好像……好像不太合适。
一缕碎发,从耳际滑落,韩学伸手及其自然的帮季楠淑掖回耳后,“景南真有办法,竟然真的帮你找到了替身。”
“多谢韩大公子在寡人不在时,还能对我念念不忘。”晏景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里,刚刚韩学那么自然的动作,好似做过千万遍,晏景南不明白为什么,即使他跟楠淑之间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可看在眼里就是不舒服。
韩学刚才其实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人最有可能是晏景南,可他真的有些情不自禁。
他喜欢季楠淑,喜欢了整整八年,却只能陪笑的守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依偎在别的男人的怀里,耳鬓厮磨。
他是男人,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一面是心爱的女人,一面是自己多年的同窗加兄弟,现在又是同事……韩学对这种纠结的心情,真的是无计可施。
“景南,你回来的正好,我来对楠淑说恭喜,那我先走了。”韩学起身要离开,季楠淑温柔的道别,可晏景南隐藏在夜色里的面容,表情却是让人看不真切。
当韩学要踏出房门时,与晏景南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韩学听到晏景南嘴里吐出四个极轻的字眼,轻到咫尺之遥的季楠淑,根本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