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之至。
“我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像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都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去当真。理解不代表想去重温,我们不再是任性的年纪了,所以你刚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诸盈话音刚落,列车卷起强大的气流,呼啸着进站。她随着人流进入车厢,车门在他面前咣地合上。
他看见诸盈的影子映在车门上,然后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人像垮掉的堤岸,立都立不住,不得不扶着旁边的灯柱。
她表现得多么镇定,没有恨没有怨。她说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过真,没有等过他,她含蓄地暗示,让他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狼狈得像个粗劣的笑话。
呵——
可是他的心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还怎么走开?
诸盈提前一站下了车,外面虽然很冷,但她还是想吹吹风。
在地铁上,她的腿一直在抖。挨着她的小姑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冻了?也许受冻的是心吧!
年少的时候,做傻事可以理解。但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更正,而笨拙的人会站在原地久久地不知所措。
他是聪明的。
她是笨拙的。
誓言于他来讲,是热血翻涌时助兴的呓语。她却信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才可改变的重诺。
那年的爱,纯真质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她仍能坚定不移相信他是世上最值得爱的那个人。
她沿着他走过的踪迹,一步步寻来。
他上过课的教室,温习的图书馆、踢球的球场、吃饭的餐厅、买日用品的小超市、走过的林中小径,她一遍遍地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她不觉得孤单,因为他在她的心中。
找到他的导师,和导师谈读书时的他。笑容挂在她的嘴角,眸子如星辰般晶亮。
十二年后,导师告诉她,他早已成家,她才觉醒,有些人是不必等的。
二十三年,以为痊愈的疤痕,蓦地揭开,伤口依然血淋淋的。
痛,灭顶般的痛,痛得手脚都已麻木。
落雪的路面走起来有点打滑,她滑倒了两次,好不容易爬起来。滑倒的时候弄湿了头发,发梢竟然结了冰,结了冰的还有从眼角流个不停的泪水,她冷得直打哆嗦。
不远处,也有个人滑倒,连同他手中的车。他爬起来的姿势像只笨拙的熊。
她定定地看着,加快步伐,帮着他一同扶起车。
“谢谢!啊,盈盈,你干吗没坐车?”骆佳良不顾双膝疼痛,着急地大叫。
“我下错站了。车坏了?”她掸去坐垫上的雪渍。
“车胎爆了。”
“那找个地方寄存下好了,干吗推回家?”
“我不放心,推车正好不冷。”骆佳良嘿嘿地笑着。
她推着后座。爆胎的摩托车如同失去四肢的大象,似有千斤重。
“不用,你先回去,我慢慢推。”
“两个人推省力点,我也暖和暖和。”
骆佳良幸福地咧开了嘴,“还是老婆体贴。”
诸盈无声地叹息。
到家时,梓然已睡下了,诸航在电脑前和宁檬聊天。听到开门声,欢喜地跑出来。一见两人满身是泥的样,忙把两人推去浴室洗洗,快手快脚地端上温在保温瓶里的粥。
那粥熬得并不稠,甚至米和水分得很清。诸航抓抓头,“我和梓然研究了好一会,还上网查了资料,什么米几克,水几克的,家里没有天平,我就约莫弄了下,结果就成了这样。”
“挺好的,我正好渴,现在喝这个最舒服了。”骆佳良鼓励道。
诸盈默默咽着暖暖的米汤,米还没熬烂,她咀嚼了好一会,才咽下。抬头看着诸航白里透红的粉颊、灵慧的双瞳,心中一时千回百转。
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她哪怕豁出所有,也要替航航留驻。
“航航,你上次说起想去同学合住。那个同学叫什么?”诸盈问道。
诸航一愣,眨眨眼,“就是小艾呀!”
“她那里方便两个人住吗?”
“方便的。”
“那你搬过去!”
诸航傻眼了。小艾有男友哎,她原先是想租房的。这几天在姐姐家住得舒适,这念头给打消了。
骆佳良急了,“航航在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干吗要搬?”
“搬过去能专注看书,在这总和梓然打闹,会影响航航的。和我们离得不远,想去看也方便。”
诸盈的话在这家掷地有声,无人可反驳。
诸航耷拉着头,慌忙冲到电脑前,点开宁檬的Q,“美女,想要人同居么?”
“如果是杰伦兄或者周师兄,我会考虑!”宁檬流着口水。
“切。告诉你,你不从也得从。”
“凭啥我娇滴滴的大美女要屈身一只猪?”
“你个酸溜溜的果子有人要就偷笑吧!”
“咦,你要来强的?”
“完全正确,小妞,等着吧!”
周五,宁檬开车来接诸航。
果绿色的小QQ,里面挂满了布偶,看着有点幼稚,也算挤身有车一族,这女纸混得不错。
诸盈特地请假回来与宁檬打声招呼。她去过诸航的宿舍,认识其余的二宝。宁檬如今又是一身职业正装,很精干俐落的样子,比小艾成熟,她放下心来。叮嘱诸航房租要分摊一半,不可以揩人家的油。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大姐,放心吧,她想揩也揩不了。”啪地一爪子直奔诸航袭来,“上车!”
诸盈抿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原先平静的家如今有点波涛起伏,她不想航航受到波及。希望航航能静下心来好好温书,过了年把试考了,然后出国。那时,就是惊滔骇浪,她也无惧。
租处在十楼,公寓半新,电梯里挺整洁,诸航已有了几份喜欢。
宁檬开了门,从左侧房间里探出个头,一双冷漠的眸子牢牢地攥住诸航,“就是她?”这句话是问宁檬的。
宁檬让过身子,把诸航推到前面,“满意吧!”
“我无所谓,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我喜欢安静,绝对的安静;二,不要带男人回来。”说完,冷漠的眸子缩了回去,门关上,轻轻地,不是用力地摔。
“变态!”宁檬对着房门吐了下舌,回头看着诸航唇语。
诸航对北京的租房的市场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么好的公寓,宁檬说的那个价格,她就估计要与人合租。
她是合群的人,没什么可担心。
推开相邻的一个房间,诸航懵住了。房间里有桌有椅,还挨着个袖珍的小阳台,阳台上砌了水池,水池边放着小电锅,这么个温馨得不像样的房间独独少了床。
宁檬理直气壮地接下她的询问:“我认床,所以我把床给带走了。”
“你不住这?”
“我住这你会恐慌,为了你,我搬了,把这儿挪给你。”
“什么叫我会恐慌?”
宁檬贼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外指指,“第一手的消息,周师兄也租在这个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