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克显然不是企业发展的助推器。在他的回忆录《困在内阁》(1998年)中,他追述了向美国全国制造商协会作的一次午餐演讲,称当时自己只能对着一群全都是男性并且正在抽雪茄的偏执狂吼叫。实际上,这一回忆被揭穿是纯属虚构的:当这本书出版时,乔纳森·劳赫指出,演讲发生在早餐时段,且该协会有禁烟政策,另外,1/3的代表都是女性。但是赖克的反商业言论并没有阻止商人们听取他要说的话,而这是有一定理由的。赖克对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商业的发展方向有着准确地把握,并且在谈论投资人力资本优于构建贸易壁垒方面,他也是一位雄辩家。商界人士赞同赖克对其党内贸易保护主义势力的批判,同时也认同他对教育和培训的热情:众多一流商务委员会都赞同《国家的作用》的基本论点。
佛罗里达和加德纳
赖克最令人恼火的不是他对商业的挑衅倾向,而是甘愿拜倒在他口中的“符号分析人员”脚下。但是与理查德·佛罗里达相比,赖克对这些“超人”(übermench)的态度还算是所有克制。佛罗里达是城市发展研究方面的专家,目前在多伦多大学任教。他在两个方面比赖克更有突破,其一是他赋予“符号分析人员”一个性感的名字—创意阶层,其二是他让“创意阶层”成为自己所有作品当中的主角。
佛罗里达的成名作《创意阶层的崛起:关于一个新阶层和城市的未来》(2002年),是迈克尔·杨的《精英的崛起》(1957年)与坎迪斯·布什内尔的《欲望都市》的怪异组合。佛罗里达认为,创意阶层是后工业经济的核心。1900年,只有不到10%的美国人从事创造性工作—大多数人在农场或者工厂打拼得头破血流—而如今这个数字是30%。他还描述了“创意者”如何生活的图景,记录了休闲服饰革命(《无项圈工作场所》)、狂热工作的时尚(《时间扭曲》),以及工作与休闲之间模糊的界线。正如威廉·H·怀特的管理阶层定义了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情绪”,佛罗里达认为,创意阶层将定义今天的“美国情绪”。
我们不难在佛罗里达使用的术语“创意阶层”中找到漏洞。他使用这个术语来概括从街头艺人到IT专业人员的一切工作者—可以随意扩展和收缩它的范围。事实上,佛罗里达对创意阶层中大多数成员的定义是:遵守规则—在学校和大学表现优异、达到专业水准,而非随自己的喜好做出反传统的行为。他们基本上是知识工作者(借用德鲁克的术语)或者是专业管理阶层(借用埃里克·奥林·赖特的术语),而不是反传统陈规的人。然而佛罗里达的论据在迷惑性的外表下,还包含了一个合理的观点。知识工作者是现代经济的核心,他们势必会铸就我们时代的内涵,正如20世纪上半叶制造业工人阶层所做的那样。在很大程度上,知识工作者既做到了对脑力的尊重,又做到了对自由文化的鉴赏。
佛罗里达认为,企业迎合这个创意阶层是在现代经济中成功的关键。因为“创意者”的特征在于他们有一定的流动性。体力劳动者别无选择,只能住在那些有煤可挖或有铁可炼的地方,而创意者却可以生活在能上网的任何地方。城市应该不再以低税收和良好前景来吸引企业的投资;相反,他们应该专注于吸引创意人士。这不仅意味着要建造大量拥有阁楼和蓝调俱乐部的“创意社区”(以及大量的自行车道,这样你可以在通往创意中心的路上不增加全球碳排放量);同时,它还意味着接纳自由主义价值观,因为有一打指数证明—最起码有同性恋指数、波西米亚指数和创意指数—事实上,创意人士只会聚集在能得到宽容和重视的地区。
《创意阶层的崛起》一书的出版对佛罗里达而言是件好事。他与托尼·瑟普拉诺一样,出生在美国的心脏地带—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一个意大利社区,是一个工厂工人的儿子,他一路奋斗进入常春藤盟校,并最终在学术界取得了一席之地。原本摆在他面前的前景是终生炮制艰涩难懂的文章,但《创意阶层的崛起》把他变成了一个超级巨星。出版商前来叩门,他的演讲费也一路飙升。多伦多大学还为他提供了专属的研究所—“马丁繁荣研究所”,并以34.6万美元的年薪力邀他前往加拿大。新泽西街头的智慧男孩如何能拒绝这样的报价?
佛罗里达在商业界有大批的拥护者。城市开发人员把他的理论当作通行证来达成许多项目;“人力资源经理”喜欢他这种风格—强调“体验”(为了获得工作和休假)而不是薪水的重要性。但是佛罗里达还是招来了一大群批评者。右派人士不喜欢他一边轻视削减税收的重要性,一边敦促政界人士用公共资金来建造阁楼和自行车道。实际上极左派甚至更加尖锐地指责:佛罗里达忽视了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工人阶层,反而去奉承新精英阶层。佛罗里达的作品中对于不平等的忧虑去了哪里?他赞同为服务阶层建“社会保障性住房”的冲劲去了哪里?在接纳他的城市多伦多,左派人士甚至创立了一个反对佛罗里达的网站—“创意阶层抗争”(Creative Class Struggle),并致力于破坏他的讲座。
佛罗里达尽可能地以最佳方式回应这些批评,即更深入地参与到这场争论中。在他的最新著作《大重置》中,他提出2007~2008年的“大萧条”将增强创意阶层的力量。就像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导致了郊区的崛起,以及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低迷导致了阳光地带的崛起,2008~2009年的经济崩盘将加速高密度城市的崛起。“资本主义的每个阶段或时期都有其独特的形态,”他认为,“而资本主义的下一阶段将具有城市核心的形态。”房地产市场的崩盘将说服人们停止自行举债来购买豪宅以及越野车,相反,他们将开始租房并使用自行车,这有助于引发大众文化的变迁,使郊区萧条,并使城市核心区域扩大。
但创造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一些人有,而另一些人却没有呢?怎么才能鼓励人们更有创造力?怎么才能把创造力的DNA植入你的公司?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越来越多的商务人士转而求助于即将介绍的第三位学术型企业家—霍华德·加德纳。
加德纳是三人(赖克、佛罗里达、加德纳)中最接近于老套的象牙塔知识分子的一位,其40年来一直是哈佛大学的教授。他高尚的自由主义从未因接触高层政治(如赖克)或无休止的自我推销(如佛罗里达)而变味。他避开了各种各样的公费旅游,避开了企业巡回演讲,并且从未投资过由他的理念生成的数以千计的教育项目。
加德纳最出名的理论是他的“多元智能理论”。20世纪,大多数心理学家一直试图把人的智力用线性量表进行排序。但是20世纪80年代初,加德纳开始质疑这一正统做法(这让许多不喜欢智商测试的人大为开心),并提出了他的多元智能理论。他主张,智能可以分成几种不同的类型(如语言、数学、音乐),那些在某一方面表现糟糕的人可能在另一方面表现优异。
随着多元智能理论让他成为一个学术明星,加德纳对其中两种临床表现变得越来越感兴趣:创造力和说服力。在《大师的创造力》(1993年)一书中,他评述了各种创造性思维类型的代表人物;在《领导智慧》(1995年)一书中,他采用了相同的手法探讨那些改变他人思想的天才。这些书本是写给他同行看的,但凑巧的是,商业思想家也越来越专注于此类主题。1996年,世界经济论坛邀请他前往达沃斯,在那里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与商界人士相谈甚欢,随后哈佛商学院出版社开始频频向他榨取理念以编写成书。
《奔向未来的人:五种心智助你自如应对未来社会》就是其中的一个成果。着迷于分类法的加德纳提出,有5种不同类型的认知能力—他称之为“心智”—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这5种类型是受训的心智、综合的心智、创造的心智、尊重的心智和伦理的心智)。在一般的“框架”中,智力其实并不是他在《智能的结构》一书中探讨的那种独特的思维能力,而是可以在学校和工作中培养的思维态度。比如综合能力需要在无序中寻求秩序,创意思维需要寻求不确定性和惊喜。但一般框架中的智力缺少了以下优点:训练(使我们能够利用前人的成就)、尊重(使我们能够与他人合作)和伦理(任何现存文明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