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崔木元在T恤外套了件白布衫,头也不抬地背对着店堂烫米线。炉火很旺,后背很快就汗湿了,湿了的白布衫勾勒出他单薄的脊背。头天晚上和毛二喝了一些酒,过了一夜他的头还是有些疼。做牛肉码子用的香药用完了,姆妈吩咐崔木元去买。大小茴、砂仁、中安、桂枝、甘草、陈皮、公母丁、花椒、三乃、十景香、甘松等20多种,每一种都买一样多,熬汤的时候再由姆妈配好放进去。都放些什么、放多少,父亲死前父亲知道,父亲死后姆妈知道。
“跟毛伢子讲一声,这月的肉钱过几天再给。”姆妈从装香药的青花瓷坛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一卷钱,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给他请毛二喝酒。
其实他们刚开始只是喝了点啤酒,眼睛喝红了的毛二对他说还要洗头。“洗小头!”毛二很无耻地笑。毛二的媳妇不愿意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生活。“一闭眼就听见猪嚎!”女人天天抱怨,不久跟人去广州打工。在城市过了一阵子,才知道没扯结婚证自己并不能算是什么人的媳妇。她很快就与一个做假冒化妆品生意的男人结了婚。“白给你生了个孩子!”女人离开时指着毛二的鼻子恨恨地说。
“两只脚的畜牲不好找,两只脚的女人多的是!”毛二一边喝酒一边说。
“不就是一副下水钱么!”毛二又说。
于是喝完酒他们去了美里美发屋。一个有着两条桐油油过似的长腿的年轻姑娘把崔木元拉到里间,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女人连忙过来安抚直嚷嚷的毛二:“哥呐!各是各样哈,各是各样!”她拖着毛二到另一个隔间的样子,就像拖一头脾气上来了的牛。
店子里很快就嘈杂起来。镇政府的、派出所的、工商税务的、信用社里的工作人员、还有镇小学里的老师,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吃早餐。跟埋头吃光头米线(不加浇头的米线)的赶集农民相比,他们每每高声大语,使得店堂里热闹异常。好像国家在发给他们工资的时候,也发给了他们大声说话的胆量。姆妈和菊珍端着朱漆托盘,陀螺一样转起来。
这个早晨的中心话题又是郭兴,说话的是镇派出所所长黄坪达。
“有人在沙市看见郭伢子和那女人!”
黄坪达把一只脚踏在另一条凳子上,扒拉了几口米线接着说:“县刑警大队的人连夜赶过去,扑了个空,这狗入的跑得比狗还快!”这事的一波三折,再次激起了大家的兴趣。热烈的讨论吸引了路过的人,米线店门口很快也挤满了人。
黄坪达腋下夹着大盖帽,端着碗走到厨房,站在崔木元身边一边“呼哧呼哧”地吃着米线,一边跟崔木元说:“你要有他的信儿,得报告啊!”崔木元不说话,只是往他伸过来的碗里扣了一勺香辣牛肉。“抓到了,他才晓得法字怎么写!拐人老婆,还把人打死,这在哪朝哪代都是砍头的罪哈!”黄坪达又说。
“年轻人,以为在外跑来跑去才是路,在家未必就不是路?跑来跑去,还不是只有亏吃哈!”跟进厨房的姆妈看看崔木元,又看看黄坪达,小声附和他。
“吃女人的亏!嗨!嗨!冯老师、王工商你们大家听着哈!女人不能打!打急了就能宰了你。”黄坪达站在厨房门口,从嘴里抽出筷子往店子里点了点:“越是不标致的女人越不能打!”这话让人想起了通缉令上那女人的大嘴,米线店里里外外的人都笑了。
菊珍把一只手腕直伸到黄坪达面前,说:“所长,你这话得跟我家那个死鬼讲讲。他说熄灯困觉哈,我就起身去看看小猪仔子吃饱没有,回来他就用烟袋锅打我,说我做事憨,费了电。”
黄坪达说:“你这婆娘实在蠢!喊你困,你还想着猪!男人这事急了,也是要杀人的!”大家又“哗”地笑了。
冯老师是个半秃顶的矮胖男人,镇上的孩子哪个没跟他念过几年书?所以他还关心另外一个人的生死:“所长,抓到那女人会不会判死刑?现在电视里都在讲少杀人哈。”
黄坪达说:“伙同奸夫谋杀亲夫,怎么着都是死罪哈!”。
冯老师笑起来,像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公道!真正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