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刚过了两日,就听得宫里头传来了一个大消息,说王悦娘有身孕了。
建平帝可是开心坏了,这等年纪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播种成功,侧面也就烘托了他的男人能力。皇帝也是男人,尤其是老男人,在这等事情上虚荣心绝对不会小。况且,本身建平帝的儿子就不多,至今也就两个,小孩子夭折的概率太高,多生点儿就不担心这江山没人传承了。
王悦娘这一怀孕可谓蹿了天了,这不直接从王嫔就变成了王昭容,比生了二皇子的黄昭仪也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孕期里的女人即使没心病也能作出天了,何况还是王悦娘那样满心都是病的。才被把出喜脉没两日,王悦娘就喊肚子疼,太医全都束手无策,最后一位五斗米道的张天师进宫,做了一场法事,说也奇怪,王昭容的肚子立即就安分了。
不过王悦娘肚子里那块肉安分了,有人可就不能安分了。说是这位小龙子命格儿太尊贵,乃玉帝之子下凡历劫,这福分太大了,须得有亲人去道观里替小龙子修行祈福。
这亲人的资格最终就落在了王四娘的头上。
道观那是什么地方,哪怕是带发修行,那也算是半个出家人。而且这一去到底出不出得来还成问题。而王四娘这都十七岁了,等王悦娘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她就十八岁了,姑娘家的年纪这样耽误下去将来就掉价了。
王四娘完全料不到王悦娘会跟她来这么一招,这样钝刀子割肉的招数可不是王悦娘那样的蠢货能想出来的。
说实话这什么“修行祈福”都是屁话,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但你若是不去,万一王悦娘肚子里那块肉真出了问题,那王四娘的罪过可就大了。这样的局王四娘根本就没法儿破,说是王悦娘整治她吧,可王悦娘为何会整治她这位姐姐?
王四娘知道消息时,愤怒得恨不能跑到宫里对她那昏聩的皇帝姐夫大吼,王悦娘进宫前是个什么样的烂货。可是王四娘也知道那样不可取,折损了王悦娘,王家也会跟着倒霉,王淑妃年纪大了,斗不过黄昭仪,王家现在还得靠王悦娘呢。王家倒了,王四娘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四娘离京前照例进宫去“谢恩”,同王悦娘姐妹情深地见了一面。
屏退宫人之后,两姐妹脸上虚假的笑容自然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悦娘疲倦地用手绢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自从有了身子之后成日就想睡,姐姐若是没什么话说就请回吧。”
“娘娘,我们之间非要如此吗?外头大家都在看我们王家的笑话。我知道娘娘心里不好受,可害你的人是沈家不是我。”王四娘柔声道。
王悦娘道:“不都是多亏姐姐给我出的主意吗?”
王四娘道:“我根本不知道沈家的人会那么嚣张。”
王悦娘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不过说来也好笑,当初是姐姐给我出主意收拾沈萃和纪澄的,你知道这回给我出主意的是谁?”
王悦娘的眼睛眯了眯,只听王悦娘道:“是纪澄,你说这天地轮回,因果报应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
王四娘吃惊地道:“你和她?”
王悦娘撇撇嘴:“她现在就是我手下的一条狗,指哪儿咬哪儿。姐姐为了她没少伤脑筋吧?真没想到楚镇居然看上了她而没看上你。”王悦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家想得到宗室的支持,万一将来建平帝大行,朝中文武百官的态度虽然重要,可立储的事毕竟是皇家的事,若是宗室里有人支持大皇子,那大皇子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其实按理说大皇子居长,黄昭仪的儿子对大皇子不该有什么威胁。但不安的地方就在建平帝没有立后。若是建平帝有心立二皇子,只要给黄昭仪封后,二皇子就变成了嫡子,那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了。
所以王家急于得到宗室支持,就打起了楚镇亲事的主意来。可哪里知道王家去试探南郡王妃却没得到回应,在南苑时楚镇更是直接为了纪澄而下王四娘的面子。要不然王四娘怎么会自贬身份地同纪澄撕起来?
王四娘虽然明知王悦娘这是挑拨自己去对付纪澄,想借刀杀人,王悦娘肯定也是恨纪澄的,可是王四娘自己也恨毒了纪澄,哪怕是明知被利用,她也想收拾纪澄出口气。
至于纪澄这会儿在干什么?她可是快有大喜讯了。
何夫人和何凝开春就要回西边去了,何凝的亲事也说定了,是周家的一个侄儿,算是亲上加亲。
而何夫人的二公子也就是何诚这两日也到了京城,专程来接何夫人和何凝的,当然相看未来的媳妇也是顺道的事儿。
那日从靖安侯府回来之后没两日,何夫人就来拜访了沈家的老祖宗,纪兰因为还在家庙里静修,不方便见客,所以并未露面。
何夫人再天真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是有事瞒着,不然哪怕是在养病,关系到纪澄的亲事,沈老夫人也不至于不让她去见见纪兰。
说起来何夫人也是和沈家有亲的,平日两家也有走动,何夫人便直言道:“老夫人,觉得这事可有什么不妥?我是喜爱澄丫头的品行。”这话外的意思就是,若纪澄的品行不好,这事就不能成。
老太太笑道:“澄丫头的品行没的说,年前我们府里弘哥儿落水,都是全靠她救命才活过来的。她自己都快被溺死了,双手却一直把弘哥儿往上托。”
何夫人点点头,才华横溢,心地良善,这样的人自然再好不过了。
“那,您老人家若也看好这件事,既然澄丫头的姑母身子不适,这件事又该向谁去说呢?”何夫人问道。
老太太想了想道:“能让你看上是澄丫头的福气。做人儿媳妇的可不就盼着上头婆母好伺候吗。”
何夫人没想到老太太说话如此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儿,还得让小辈自己看看。至于澄丫头的事情,我让人给她父亲去封信。”老太太道。
何夫人笑道:“那好,我可是放心了。”
老太太道:“哦,怎么这么说?”
“说实话,澄丫头生得太好了,又是那样的出身,我是真怕自己看走眼的。但今日老太太居然肯为她担这个险,可见她是真好。”何夫人道。
老太太心叹,这何夫人其实才是个真聪慧的,虽然看起来天真,心却是很通透的。当初老太太本来是为了三老爷相中了眼前这位何夫人的,奈何那冤孽偏偏中了纪兰的毒。
那何夫人的心的确通透,原本纪兰不便出面肯定是受罚了,她也不点破。按说这般情形下老太太就算对纪澄没什么恶感也不该替纪澄说好话,而何夫人上门来试探,老太太若不喜欢纪澄就可以推托让何夫人自己去找纪澄的父亲,她却在里面承了头,足见是真心觉得纪澄很好。
既然双方都看好这门亲事,那就只等着小辈的相看对了眼,何夫人再请了媒人去提亲,那这桩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正月里小辈要互相相看,那可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因为大秦的习俗是,上元节的灯一直从正月十二燃到十八,这七日里平日那些个规矩可就松泛了许多。
年轻的公子和姑娘家在外头赏灯、游河,哪怕男男女女并肩走也没人会说什么。一年就这么几天最恣意的日子,出门前长辈的只吩咐一句,别往那灯暗的地方去,怕看了不该看的长针眼。
年轻姑娘还好一点儿,比较自矜,而专有那妇人就借着这几日会情郎,还有在大街上看对眼的,直接就往那桥洞下钻。天明后,各自拍手回家,只当那春宵如花露般被阳光一照就散去了。
这样的日子,各家姑娘自然要呼朋引伴,早早就约好去哪里赏灯,又去哪里游河。
正月十一这日,沈芫来约纪澄次日出门赏灯,因着十二这天宣德门楼前的鳌山灯就要亮灯了,届时简直就是京师黎民的狂欢会。
纪澄听了沈芫的邀约却有些为难,脸红红地道:“我明日要陪老祖宗。”
沈芫眯了眯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难道我听说的是真的?”
纪澄倒是很光棍地没遮掩地点了点头。
“呀,那可真是要给你道喜了。”沈芫笑着拉起纪澄的手。
纪澄嗔笑道:“还没相看呢,再说了没换庚帖都不作数的。”
“就你这品貌,相看不相看结果都一样。”沈芫道。
沈芫这是有口无心,纪澄却是听出来了,男方相看她是挑挑拣拣,纪澄却只有被挑拣的份儿,只要对方应允,她这里自然没有不允的。
纪澄的心微微被刺了一下,不过转瞬就又笑话自己是贪心不足,已经求仁得仁了,再奢求就容易惹祸了。
送走沈芫之后,纪澄就让柳叶儿和榆钱儿将自己的衣裳翻出来,一套一套地挑选明日要穿的,拟戴的首饰也是精心搭配的。既然要做,纪澄自然要做到最好,以期她将来的夫婿可以对她一见钟情,嫁到人家家里头,有夫婿护着自己,日子要好过得许多。
沈芫从纪澄的小跨院离开回屋,正好遇到卢媛:“你这是去哪里啊?”
“我去看弘哥儿,他嚷着让我明日带他去看花灯,我刚才同姨母说了,她答应了。”卢媛道。自从那日纪澄和卢媛一道去看了弘哥儿之后,卢媛这又开始往常衡院跑了。
沈芫点了点头。
“芫姐姐你刚才去邀澄姐姐了吗?她怎么说?”卢媛顺口问道。
“她明日有事儿,不跟咱们一道儿。”沈芫道。
卢媛立即捂嘴笑道:“看来那事儿是真的了?”
“嗯。”沈芫笑着应了一声。
其实卢媛那日被蕊雪的一番话弄得心里也有些别扭,今日一听纪澄是真要说亲了,那颗心顿时就放亮了,脚步更加轻快地往常衡院去了。
弘哥儿一直就盼着卢媛呢,一看见她就匆匆迎上去:“媛姑姑,我祖母怎么说?”
卢媛笑道:“姨母说,只要你乖乖听话,在外头不乱跑,就同意我带你出去。”
弘哥儿立即欢呼了起来:“澄姐姐也要去是不是?”其实这才是弘哥儿最开心的,他想着纪澄肯定能带他玩儿很多好玩儿的。
卢媛笑道:“你澄姐姐有事儿去不了。”
“为什么?”弘哥儿肩膀立时耷拉了下去。
卢媛道:“因为你澄姐姐要说亲了,明日要去相看男家。”
对于相看弘哥儿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是说亲这个词他是听得懂的,说亲就意味着纪澄要嫁人了。弘哥儿听了当时眼神就黯然下去:“她这么着急嫁人做什么,等我长大了,我娶她。”
童言童语逗得卢媛哈哈大笑:“那还是算了吧,不过你将来可以娶你澄姐姐的女儿。”
纪澄要说亲的事儿,就这么在沈府私底下都传开了。
传到沈御耳朵里时,已经是当天夜里,他刚从外头应酬了回府,蕊雪伺候他喝了解酒汤,又替他换鞋宽衣,状似闲聊地道:“弘哥儿听媛姑娘说明日要带他去花灯节,原本挺高兴的,可一听说澄姑娘明日要去相看男家所以不能陪他去花灯节,那肩膀立即就耷拉了下去。”
沈御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来。原本酒至半酣,又逢佳节应该有点儿别的兴致的,但这会儿已然全无。
沈御有些烦躁地起身站到窗边,这种想抓到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溜走的感觉,令人惆怅烦躁得想打一架。
对于纪澄,沈御本来除夕那日和沈彻聊完天之后就放弃了这个人选的,毕竟还是弘哥儿最重要。所以那日在常衡院遇到纪澄时,沈御的态度也是疏离冷淡的,只怪那日他多此一举地跟着纪澄和弘哥儿去了园子里。
至今纪澄在冰面上像一只蝴蝶般滑舞的样子沈御都还记得,甚至连她裙子飞舞起来的角度他都还记得。
这姑娘,弹弓玩得极好,骑术连他麾下骑兵营的那些兵卒估计都只能望其项背,现在这一手滑冰的技术更是出神入化,和她表面上给人的那种温文端雅完全不同。
但沈御是知道的,能把这些东西玩得那么精湛绝对是真心喜欢而且下了苦功的。
纪澄在沈御的心里绕成了一团谜,谜底没有解开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沈御肩上的担子太重,娶妻绝不能仅仅是因为喜欢。
所以沈御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日,哪知道纪澄明日就要去相看男方,紧接着就要定亲了。沈御和沈芫一样,从没觉得纪澄的相看会失败。
纪澄身在局中,倒是紧张得有些睡不着觉,当然她的另一重紧张是来自于沈彻的。纪澄相信自己要定亲的消息沈彻肯定知道,不说别的,南桂肯定会告诉他。
纪澄没主动找沈彻,却一直在等着看他的反应,纪澄双手合十地放在胸前,祈求佛祖保佑。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消息,纪澄只但愿沈彻能一直保持沉默,这就说明他默许了。
若沈彻这样上道,纪澄想着那她将来一定和他精诚合作,绝不使绊子。因为这就说明,沈彻的确是将她放在合作者的位置的,即使不是合作者,那对自己有能耐的下属也必须有该有的尊重。她可不是一辈子卖给他的。
可若是沈彻出手破坏这件事,纪澄想到这儿,眼睛里就寒光一闪,她虽然受制于沈彻,但同样也知道了沈彻在乎的是什么。
他要国泰民安,要黎明百姓安居乐业,因为沈彻本就是楚氏皇朝的亲戚,是为了他们楚姓皇朝在做事儿。但是纪澄可不是宗室贵戚,若是沈彻要逼得她走投无路,一切道德底线纪澄都不在乎去践踏的,因为她所求的只是好好儿活着、体面地活着。
要不然当初祝吉军那件事情之后,纪澄也不会胆大包天地开始打私犯军械的主意。那时候她心里是十分愤怒的,觉得天下何其不公,祝吉军那样的人还有那么多人包庇,连她姑母都畏难而迟迟不肯施以援手。这样的朝廷凭什么叫纪澄为他甘心卖命?她当时就一个想法,天下乱了,弄死那批官官相护的贪官污吏才好。
那么现在纪澄的心态为何变了呢?因为现在她生活无忧,自然就不想刀尖舔血了,她到了京城,多少也算作沈彻他们那个圈子的一分子,国泰民安对纪家现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纪澄的立场就转变了。
求生就是人之本性。没有绝对的坏,也没有绝对的好。
万幸的是纪澄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这几日沈彻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于是纪澄就心安理得地跟着老太太出了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