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阿芫成亲,纪家肯定也会来人的,叶朗的父亲不能随便离任,所以阿芫成亲是他从琅琊过来,两家正好相看相看。”黄夫人道。
老太太点点头:“这样最是妥帖。”
且说这厢老太太和黄夫人都在替纪澄的亲事操心,另一头沈荨却也正哭得伤心欲绝,下头的丫头实在劝不住,安和公主又去别院小住了,所以只好求到了九里院去。
沈彻衣裳都没换,直接就去了沈荨的屋里,沈荨正趴在被子上哭得昏天黑地的,沈彻则坐在次间里安静地喝着白水。除了他自己的茶,他在外面基本不怎么饮茶。
里间沈荨的哭声还在继续,哄女人虽然是沈彻的长项,但这些女人里绝对不包括自家姐妹。
沈彻稍坐片刻,觉得沈荨没有停的打算,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里间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然后就是急切的脚步声:“二哥!”
沈彻其实并没走,只是四周看了看而已,治沈荨他还是有手段的。
沈彻看着妆容散乱的沈荨道:“怎么了,谁那么不开眼地惹我们阿荨啊?”
沈荨的脸边还有泪痕,不过她早就哭够了,只是等着有个人哄而已,偏偏她二哥哄别的女人很有一套,但是在她身上一点儿功夫都不肯花。
“二哥最近在忙什么,你都很久没来看我了。”
沈彻道:“女大避父,何况我只是你哥哥。九里院的路你又不是不认识。”
沈荨气得跳脚:“你就是这样当我哥哥的啊?你连我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都不问?”
沈彻懒洋洋地道:“还用问吗?是楚家那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吧?”
沈荨不想说话了,有个什么都能猜中的哥哥感觉真的不太好。
“你着什么急?娘亲打算把你留到十八岁,咱们家阿荨就是二十岁再出嫁也会很多人抢着上门提亲的,在家做姑娘多自在?还是你迫不及待想去伺候公婆了?”沈彻道。
“谁迫不及待了?”沈荨红着脸道,但不可否认沈彻的话对她还是有一点安慰作用的,让她觉得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差。
沈彻道:“好了,眼睛哭得都像桃子了,娘亲本想开始给你说亲的,如果你最近不愿意去想这些事儿,我可以让她缓些安排。”
沈荨正是听说了安和公主要给她说亲的消息后才着急去找楚镇的,这会儿听沈彻肯帮她去同安和公主讲,心头的负担一下就松了不少。小姑娘刚刚受过伤,自然不想马上被安排说亲。
“谢谢哥哥,你说的话娘亲准能听。”沈荨道。
沈彻见沈荨没什么了,正准备离开,却听沈荨道:“哥哥最会哄姑娘家了,你能不能帮我寻个礼物送给澄姐姐?今天我惹她不开心了。”
沈彻闻言将刚才直起的背又放回了椅背上:“你能惹她什么?不是都说她性子极好吗?”
沈彻这最后一句话绝对是带着个人情绪的,沈荨也听出了一点儿:“不是的,这次真的是我不好。”
沈彻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我可没工夫哄你们这些小姑娘,你澄姐姐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沈荨道:“二哥你就帮帮我吧,马上就是澄姐姐的生辰了,二哥,你就不能帮我寻一样礼物给她吗?”
沈彻道:“行啊,你觉得她想要什么?”
沈荨道:“澄姐姐喜欢画画,二哥能不能寻一套马先生制的画笔?”
“马先生已经很多年不做笔了,全是他的徒子徒孙在制笔,这么重的礼,看来你是真得罪你澄姐姐了?”沈彻看向沈荨道,不过沈荨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沈彻也没逼她。
沈荨不肯说的事情,问纪澄也是一样。
纪澄晚上到曾经的揽月斋如今的三好居时,或者应该说纪澄晚上被南桂押到三好居时,沈彻正坐在她惯常坐的位置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书在看。
纪澄看见沈彻的惬意就忍不住来气,她是卖给他了还是怎样?晚上连想在自己床上安稳地睡个觉都不行?
沈彻抬眼看了看略显狼狈的纪澄,头发披散着,身上胡乱地裹了件豆绿襦裙,歪歪斜斜的,幸亏外头有披风罩着还能遮丑,一看就是从床上被拉起来的。
“你是个聪明人,跟南桂斗什么气?你当知道南桂只会听命行事。”沈彻又从头打量了纪澄一番,“这头发真够乱的,看来这里还得给你备一套妆奁。”
纪澄今晚被这主仆两个联手气得都快吐血了,眼下好容易才忍住脾气道:“是西域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沈彻对纪澄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真当这里是三好居啊?摆什么主人姿态?纪澄心里腹诽。
“阿荨今天怎么惹你了?居然跑来求我给你找马老先生亲制的画笔做生辰之礼。”沈彻问。
纪澄扯了扯唇角笑道:“哦,原来是来为阿荨讨公道的?”
“怎么不能是关心你呢?”沈彻反问。
纪澄道:“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今天我对阿荨的口气可能重了一点。”纪澄将沈荨替楚镇引她出去的事情说了出来,她可不想和沈彻之间因为这个产生误会,让沈彻再生什么幺蛾子够她喝第二壶的就惨了,她觉得现在这一壶她都还吞不下。
沈彻笑了笑:“原本以为还能替阿荨想想法子,让楚镇乖乖娶了她的,现在看来是不用费心了。”
“我能回去睡觉了吗?”纪澄问。
“我不是为了阿荨的事情才找你来的。”沈彻道,“只是顺便问问而已。”
纪澄双手捧起脸,手肘搁在小几上,故作天真地看着沈彻,反正沈彻只想看到她顺从而已,她不介意装满半年的。
“如今正是出新茶的时候,我不是说了要带你去采茶吗?”沈彻道。
纪澄的脑子里立即又涌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这次又要找什么借口?还是从黄元娘着手吗?”纪澄不无讽刺地道。
“这次出门可能需要三五日,自然不能再为难元娘,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沈彻道。
纪澄等着沈彻说下一句,结果就再没有下文了。
“现在我总可以回去睡了吧?”纪澄不耐地又问了一次。
沈彻的脾气却出乎意料的好:“这么想睡?”沈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睡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纪澄不解地看着沈彻,这是什么毛病?
沈彻也就那样看着纪澄,两人的眼神都互不退让。
纪澄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她没有从沈彻的眼里看到退让,那就只能她低头了。
纪澄乖乖地在沈彻身边侧身屈腿躺下,将手臂搁在头下为枕,闭上眼睛开始属羊。
沈彻调整了一下坐姿,伸直了腿靠在懒人靠上,将纪澄的头抬起来搁到自己的大腿上:“睡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气息,沈彻身上也有,淡淡而清冽的冷香,似梅非梅,让纪澄总是联想起结冰的湖面。纪澄蹭了蹭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沈彻这番举动跟养猫养狗也差不多了,纪澄心里有再多的怨怒也没法倾泻,干脆懒得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初勾践为了复国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十年都过了,纪澄觉得他简直就是自己最光辉的榜样。
纪澄的睡眠的确好转了许多,她以为她枕在沈彻的腿上会辗转无眠,哪知道不过多时就已经是神魂昏昏了,前提是如果沈彻的手没从她的领口伸进去的话。
隔着衣服纪澄一把捉住沈彻不规矩的手,抬起头怒目瞪着他。
“我就想找个搁手的地方。”沈彻说得无比淡然,“软软的挺舒服。”
纪澄一个没忍住,伸手以她生平最快的速度抓起桌上的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朝着沈彻泼了过去。
沈彻躲也没躲,任由那茶水泼过来,他的脸上却一点儿水渍也没有。
纪澄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彻,刚才她明明看到水泼出去的,怎么会就没有了呢?
沈彻微微含笑地看着纪澄:“要不再来一杯?”
纪澄转身就往门边走去,手在门边的开关上拧了好几次,那石门都毫无动静,显然又是沈彻做的手脚。
进不得,退不得,她跟沈彻犟,沈彻只当是情趣,她顺从,沈彻就当她是温顺,纪澄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地儿使。
她回过头去,沈彻正好整以暇地靠在懒人靠上,手指把玩着茶盏,眼尾因为笑意而微微挑起,十足十的黑狐狸。
“过来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沈彻柔声道。
纪澄不是傲得非让人打断了骨头才肯低头的人,再次躺在沈彻的腿上闭上眼睛假寐,不过这次沈彻没有再得寸进尺了,只是将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若是不考虑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情绪,纪澄觉得这给猫顺毛的动作还挺舒服的。
只是野猫难驯,总有逆主蹿向山林的打算。
纪澄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西域的局势,西域如今本就是个火焰洞,各种矛盾一触即发,甲字旅的异军突起损害了多方大佬的利益,只是他们之前互相制衡,所以都不想第一个动手。很多时候危机就是契机,纪澄很想为自己搏一搏,不过这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纪澄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醒来时已经在芮英堂的小院子里了。
至于沈彻所谓的能将纪澄带出去好几日的办法纪澄第二天也就知道了,原来是她的大嫂,纪渊的媳妇范氏到京城了。
纪澄虽然知道因着沈芫成亲的事情,她父亲会到京城来,却没想到范氏会先来。
范氏到了京城,纪澄自然要回兰花巷,老太太道:“你嫂嫂来了,你正该回兰花巷帮她料理几日,你哥哥又在东山书院念书准备秋闱,一时间也回不来。不过我这里也舍不得你,你在兰花巷住几日,可还得记着回来。阿芫就要成亲了,将来你们姐妹想亲近恐怕都没什么时间了,你也多陪陪她吧。”
纪澄自然无不应下。
到了兰花巷,纪澄问道:“大嫂怎么来得如此突然,我还以为爹爹要四月里才会来京城的。”
范增丽道:“公爹是要四月里才来呢,偏巧最近我娘家有个堂兄要来京城,公爹就让我跟着他先过来把兰花巷的宅子料理一下。”
纪澄道:“大嫂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范增丽叹息一声,她就知道什么事儿也瞒不住纪澄:“上次大郎写信回家说你的亲事有眉目了,可后来又不了了之,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打听消息,公爹和母亲放心不下你,姑母如今又被禁足,公爹就让我先到京城来,一来照顾一下大郎,二来也看看能不能帮你一点儿什么。”
纪青怕纪澄想多了,这才没提前告知范氏要到京师的事情。
纪澄曾经特别期盼范氏能来,可如今范氏来了,反而方便了沈彻,真是世事难料啊。
纪澄要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溜出门不容易,但要撇开范增丽是很容易的,因为范增丽根本就不敢过问纪澄的事情。
先是乘船东行,继而折转往北,沈彻是在清江口接到纪澄的。
从清江口再往北,入泰云山,山高千仞,崎岖小道马车再不能前行,但这次沈彻似乎很体谅纪澄,特地准备了两匹土马。
当地土马,虽然不如千里马奔驰如电,马蹄却更适合走山路,而且耐力十足。
马虽有两匹,只是其中一匹用来驼东西了。女人出门总是各种杂物、器具,纪澄看着那被重物压得脊背都几乎凹陷的土马,再也不好意思往上骑了。
纪澄被沈彻拥在怀里,侧坐在马鞍上,马蹄嘚嘚,悠闲散漫地在山道上走着。那土马贪吃,走一会儿就停下来啃着路边的草,沈彻也不催它,抬手替纪澄指点着附近的古迹,比如玉女洗头盆、吕子讲经处、神仙飞升崖,还有望夫石、姐妹岩。
几乎每座大山都有这样的古迹,但在沈彻的嘴里说来就显得特别有意思,比如那玉女洗头盆,沈彻说到兴起下了马,搂着纪澄的腰就往山崖飞去,指着那小瓷盆一样大的池子告诉纪澄:“我说的对不对?这怎么能是洗头盆,洗脚盆还差不多。当初年少无知,一心倾慕玉女,轻功还未大成的时候我就来看过,差点儿没摔死,结果却是这么个污水盆,你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情吗?”
能。纪澄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这样一路前行,行到远眺望夫石的地方,沈彻勒马停住:“那望夫石的故事据说是妇人的丈夫被征去负石填海,丈夫久久不归,她就站在山崖上一直望着她丈夫的归路,旁边那小石头传说就是她的孩子化的。只不过,既然是去了海边,可这石头所望的方向刚好相反,望夫石就成了背夫石,编造这传说的人也不费点儿脑子多想想。”
纪澄皱了皱眉头,可是如果她的方向没记错的话,那个望夫石的面向正是对着大海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沈彻笑了笑:“我带你去看看。”
望夫石大约一人高,因为石头的形状很像人的侧脸,所以大家就穿凿附会了那个传说。但即使望夫石只有一人高,可这块石头少说也得有千斤重。
纪澄却在这望夫石的基座上看到了人为搬动的痕迹,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若是不留心去看,很难发现这痕迹。
“是你替它转向的?”纪澄疑惑地问沈彻。
“每次路过这里总觉得不顺眼,直到把它转了个面,现在看起来就顺眼许多了。”沈彻随意地道。
只是话虽随意,可是当年的沈彻才不过十岁出头,为了能把这望夫石转个方向,可是狠下过苦功的,因为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看这望夫石不顺眼了。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想在天黑之前到达山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幸亏半山腰上有座道观,素日里也有居士、香客到这里投住,客舍还算干净。
沈彻要了两间客舍,因为很舍得给银子,所以住的是位置最高的两间,依山而建,有个小小的露台,走出去可观山间云岚。
纪澄站在露台上嗅了嗅风里传来的清香,不得不说到山中来的确让人心旷神怡。黄昏微寒的风让纪澄觉得脑子里像饮了薄荷水一般,畅快而清爽。
身后沈彻道:“我给你提了两桶热水,你泡一泡吧,不然明天肯定会一身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