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桂寸步不离地跟着纪澄,丑话早就说在了前头:“公子说没人会亏待柳叶儿和榆钱儿,只是她们暂时不能回姑娘身边伺候了。兰花巷那边,姑娘若是没有异动,公子也暂时不会动他们的。”
纪澄连最后一丝侥幸都已经湮灭,她在北胡的暗线肯定已经被连根挖起。如今纪家算是命悬一线了,全都掌握在沈彻手里。
“你家公子有说什么时候见我吗?”纪澄问。
南桂摇了摇头。
这时候了纪澄也无须顾忌所谓的什么自尊了:“那你能不能帮我跟你家公子传话,说我想……”纪澄想了想,改变了措辞,“说我求见。”
南桂道:“如今连我也见不着公子,上头只吩咐让我好生伺候姑娘。”
纪澄急得五内俱焚,可在面对老太太时还得满脸含笑,如今能给纪家留一丝血脉的机会大概就在老太太的一丝同情了。
“咦,你身边那两个小丫头怎么不见了?”老太太人虽老了,心却一点不瞎,纪澄放着身边那两个从晋地来的丫头不用,进出都带着后来沈家给的丫头,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纪澄笑道:“榆钱儿病了,我怕她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就送她回了兰花巷让柳叶儿跟着去照顾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由纪澄陪着用了早饭,下午园子里的客人还没走完,有女眷过来陪老太太摸牌,纪澄便在一旁帮老太太看牌。她精于算牌,原先在家里摸牌时就少有人能赢她,偶尔帮老太太指点一张,总是关键,一个下午下来,老太太手风十分顺,赢钱是小事,主要是寻个开心。
晚上沈彻过来跟老太太问安,纪澄破天荒地没有主动避开,老太太也只做不晓纪澄的异常,笑着看向走进来的沈彻。
沈彻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扫了一眼纪澄这位表妹,唇角含着淡笑,同平时似乎别无两样。
纪澄倒是一直偷看沈彻,想从他脸上寻出个蛛丝马迹来,可若是沈彻不想叫你猜出他的心思,你就没法子看出他的情绪。
于人而言,有时候死其实不难,最难的是等死的这段时间。
刚说过几句话,老太太问的话就又绕到了亲事上头:“日子过得真快啊,这都又六月了,一年都过一半了,等翻过年去你就二十有四了,亲事再耽误下去别人可怎么看?就连你大哥都觉得家里冷清了,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这回再由不得你耍滑头了,最迟九月我替你开赏菊宴之前,你的亲事如果定不下来,我就随便帮你指个麻子脸。”
沈彻笑道:“敢情是老祖宗想吃芝麻饼了,连娶孙儿媳妇都惦记着麻子脸。”
老太太嗔笑地打了沈彻一下,她在这个孙儿面前惯来做得跟小姑娘一样,老来少就是如此。
在沈彻插科打诨的时候,老太太余光一直扫着纪澄,她见纪澄听见沈彻的亲事时,脸上并无羞涩的反应,心下以为是自己猜错了,难道这二人之间真是什么也没有?
一家子最怕的就是两兄弟看上同一个姑娘,若是娶进来吧怕造成兄弟不睦,可若是不娶,两个人都会失意,岂非也不划算?
这头却又听沈彻道:“我早说过的,亲事都听老祖宗的。如果我料得不差的话,老祖宗心里怕是早有人选了,您老人家就别给我下套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直接请人上门提亲去就是。”
这话说得连老太太这样的老姜都少不得放下了所有的怀疑,因而笑道:“你嘴上说得好听,我真把人给你娶过来,你能保证对人好?结亲可别结成冤家了。”
“我保证待她好,不比对阿荨差总行了吧?”沈彻道。
纪澄微垂着眼皮静静地听这对祖孙说话,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明的艰涩滋味来。家世的差异对人的遭遇来说实在是影响巨大。
当初苏筠恋慕沈彻,沈彻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玩弄上手,可正是因为苏筠家世不错,不可亵玩,所以沈彻总是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反而连累了纪澄被苏筠嫉恨。
而再看沈彻对自己如何?纪澄压根儿就不想回忆,不外乎“玩弄”二字而已,甚至还可以加上“肆意”二字。
而如今沈彻对说亲的态度尤其叫纪澄觉得难堪,难堪里又生出一丝对这世间不平的愤恨来。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不过就是因为家世入了他的眼,就能让沈彻轻易承诺如待阿荨一般。
纪澄瞬间只觉心里灰凉,她原本满心全是恐惧,如今却像是凉透的灰,连挣扎都没有余烬之力了。
耳边嗡嗡作响,纪澄几乎听不清沈彻他们又继续说了些什么,直到在沈彻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纪澄才回过神来,愣愣地迎向沈彻投过来的目光。
沈彻的目光像蜻蜓蘸水一般掠过纪澄的脸颊:“老祖宗怎么总是揪着我不放,我一个男子迟些成亲又有什么?倒是澄表妹的事情您老人家更该上心些才是,如果我没记错,澄表妹已经是二八年华了?”
这话似在问老太太,又似在问纪澄。
十六岁的大姑娘还没定亲的的确比较稀罕了。
因前头老太太有心给纪澄说的两门亲事都不成,这就叫老人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虽不是纪澄的错,可想起来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也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似乎纪澄的亲事天生就多舛。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别拿你澄表妹当幌子,我说的是你自己的事儿。”老太太道。
沈彻道:“若是您老人家那里没有人选,我倒是觉得有两家挺适合澄表妹的,若是澄表妹不嫌弃,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一出,不仅老太太愣了愣,便是纪澄也忍不住诧异地抬头直盯着沈彻看。
纪澄一直在等着沈彻出招,最好的最坏的打算她心里都演算过了,但绝对没有“说亲”这一出。
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了。
但从沈彻嘴里说出来的话,绝对没有好的,纪澄也不会怀疑那背后的恶意,只能答话道:“怎好劳表哥费心。我正想同老祖宗说呢,我离家也有一年多了,家里母亲一直牵挂着,这回爹爹上京也有带我回家的打算。”
纪澄这话倒不是为了逃避沈彻,反而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如今想摆脱沈彻是不可能的,纪澄也没那么天真,沈彻迟早是要对自己动手的,现在纪澄自己离开,也省了沈彻将来对老太太不好解释。纪澄只盼着自己这般贴心,能得个爽快的结局。
“一点也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澄表妹就不要客气了。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寻了机会让表妹相看他们二人,至于最后定谁,还是看表妹的意思。”沈彻道。
这话说得好生霸道,纪澄已经不再诧异,老太太听在耳朵里却是诸般疑惑上心头。
等纪澄一走,老太太就拉着沈彻道:“你和澄丫头是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生分了?”
沈彻看向老太太道:“老祖宗这是说什么?我同澄表妹能有什么生分的?”
虽然沈彻不是老太太肚子里掉出去的肉,却是老太太从小养大的,他的些微异样瞒得过世间所有人,却瞒不过老太太:“你以前不是阿澄阿澄地叫着吗,怎么现在就成澄表妹了?还说没生分?”
沈彻的眉头动了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您老人家火眼金睛。”
老太太道:“澄丫头是做了什么事,叫你不喜了?”
沈彻别开眼,淡淡地道:“并无不喜。”
老太太轻叹一声:“她也是不容易,那样的出身,在家里处处赔着小心,城府深一点不是坏事,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沈彻垂下眼皮看向自己的胸口:“您老人家就是菩萨心肠。”
老太太摇头道:“你说的她的亲事可是认真的?不认真就少掺和了。”这里头还涉及一个沈御,老太太怕坏了沈彻和沈御的兄弟关系,既然沈彻对纪澄没心思,她就放心多了。
沈彻道:“老祖宗可是担心大哥?”
老太太一愣,旋即一笑:“你个猴儿,真是个千里眼、顺风耳,你大哥的事你也知道了?”
沈彻道:“大哥自己到九里院去找我说的,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他对纪澄已经没有念想。升米恩斗米仇,纪澄到京城来不就是为了攀一门亲事吗?如今一直拖着不成,总难免有怨言。我知道老祖宗疼她,这事就让我这个做孙儿的来替您分忧吧。”
老太太还待想说什么,却见沈彻的神色里一丝玩笑的意思也没有,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对她这个孙儿她是最没有办法的,从来就只有一个“顺”字。
孝顺孝顺,成了沈彻孝敬老太太,老太太顺着沈彻了。
但老太太到底还是好奇的:“你对你大哥说了什么?我看他这回态度是少有的坚持,和你二婶闹得也僵,谁也劝不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沈彻笑了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总不能为了个女人就同自己的母亲闹僵了,纪澄哪怕进了门,也得不到二婶的欢心,大哥夹在中间不仅难做人,将来若是闹得太难堪,于家宅也不利。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回来观礼的亲戚家的姑娘里也有颜色不输纪澄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她才没帮着沈御劝黄夫人的,婆媳不睦,家宅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