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人家还挺殷实的,羊圈里关满了羊,肤色黑里泛红的女主人正在准备晚饭,男主人不见踪影。
纪澄捧着热腾腾的奶茶,美美地喝了一口,可惜她听不懂突厥话,只能在旁边听着沈彻和女主人丹珠聊天。
“她怎么是一个人啊?”纪澄小声问沈彻。
“她男人去镇上赶集了,还没回来。”沈彻回道,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大汉走了进来。
沈彻道:“喏,回来了。”
纪澄看着头先那个男人一进来就抱着丹珠转了一圈,很是兴高采烈,应该是遇到好事儿了。而后面一个进来的年轻一点儿的男人,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匹布来递给丹珠,然后偷偷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亲了亲丹珠的脸颊。
纪澄看到满头雾水,又悄声问沈彻:“到底谁才是丹珠的丈夫啊?”
沈彻摸摸鼻子道:“两个都是。”
“两个都是?!”纪澄震惊了。
“嗯,格日勒家四兄弟都是她的丈夫。”沈彻说话时,看着纪澄都不错眼。
“四兄弟?”纪澄简直震惊得不能再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啊,那他们怎么……”
“四兄弟很少同时在家的,比如现在老大和老二就到山北的牧场放牛去了,要过一个月才会回来。”沈彻道。
“可我看他们家牛羊成群,并不穷啊,怎么会四兄弟娶一个媳妇?”纪澄还是不解。
“牛羊成群才好,他们不想分家,分了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牛羊的。”沈彻道。
整个晚上纪澄就直愣愣地看着丹珠,满是好奇,她完全没想到这天下,还有一个女人嫁四个夫君的。
丹珠被纪澄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能被这样俊俏的中原郎君看着,叫她心里满是欢喜。
“怎么,很羡慕丹珠?”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彻在纪澄的背后躺下道。
纪澄心里本没多想,可被沈彻这么一提,顿时心里就发虚了,想起了沈御和沈径,这不也是三兄弟吗?纪澄不知道的是,可不止三兄弟呢。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羡慕?”纪澄赶紧摇头,光是沈彻一个她就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她是佩服丹珠。
“不羡慕你老盯着丹珠看什么看?”沈彻问。
纪澄心里嘀咕,沈彻这是犯什么毛病啊,怎么就抓着这事儿不放了?她转过身面对沈彻道:“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羡慕丹珠?”
“用一个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这说明你心虚了。”沈彻道。
简直是不依不饶,纪澄不耐地坐起身瞪着沈彻道:“我哪里心虚了?分明是你强词夺理。”
沈彻哼哼了两声,盯着纪澄不说话。
纪澄被沈彻盯得发毛,本来是她有理的,可被沈彻这么看着莫名就胆战了,这方面她也的确是有些把柄的。“跟你实话说了吧,就算咱们大秦能一妇多夫,我也不会学丹珠的。一个就够人烦了,多来几个还不得逼死我啊。”后半段纪澄没敢高声说,只在嗓子里嘟囔。
“一个人怎么烦你了?”沈彻立即对号入座,双手箍着纪澄的腰,作势要挠她痒痒。
纪澄最怕这个,这又是在别人家里,不敢弄出动静儿来,只好低声下气地嗔道:“你一个我都受不住。”
沈彻原就心里憋屈加郁闷,哪知晚上投宿这家还偏巧是四兄弟娶一个媳妇的,这就撞在他的心结上了,这会儿听纪澄这么一说,他权当是夸赞了,心里倒是好受了些。
“确实受不住。”沈彻在纪澄耳边吐气道,“我都是手下留情,一直紧着你受用。”
纪澄就知道不该起这个头,沈彻又开始没脸没皮了。
“可惜这是人家家里,隔音也不好,不然总要叫你知道我的手段。”沈彻咬着纪澄的耳垂道,虽然想做的事儿不能做,但是磨磨蹭蹭总是少不了的,再说了总还得给手找个位置放不是?
纪澄是拿沈彻没奈何的,说不过、打不赢。
只是两人歇下不久,门外就有动静,沈彻亲了亲纪澄的脸蛋儿:“我去看看。”
来人带来的不是好消息。沈御拒绝与李斯摩合作的事情叫薛延陀内他的兄弟知道了,这就闹起了内讧,李斯摩措手不及之下被软禁,性命危在旦夕。
纪澄在屋内只听见脚步声匆匆来,匆匆去,然后便见沈彻推门进来:“薛延陀内乱,我得赶去救李斯摩。南桂和莲子儿已经到了,我另留十个侍卫保护你。”
纪澄点点头,知道事情紧急:“你放心去吧,我们会小心的。”
只是面对狼群,有时候再小心,也是不够的。
沈彻连夜赶往薛延陀,将李斯摩救了出来,又助他收拾了背叛的弟弟,重新掌握薛延陀的大局,可急着赶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纪澄被霍德掳走的消息。
南桂简直不敢看沈彻的脸,哆嗦着肩膀匍匐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沈彻急促地深呼吸了十几下才能勉强平息自己的怒意:“来了多少人?”
“只来了一人。”南桂道。正是因为只来了一人,所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警惕。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将沈彻留下的十个侍卫全部杀死了,莲子儿也死了,只南桂一个人逃了出来。
“不怨你们。”沈彻已经知道来的人肯定是霍德,就连喆利如今也不可能一人就将他手下的精英全灭,“起来吧,吩咐下去,此次牺牲的人全部重赏厚葬。”沈彻顿了顿才敢问,“阿澄有消息了吗?”
南桂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站起来,她也受了很重的内伤,从沈彻手里接过疗伤圣药时,眼里不由自主就流下了泪水。她原本以为这一次是在劫难逃的,却没想到沈彻根本没责怪她。
这大概就是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靖主卖命的原因。
“有消息传来,说是他往西南走了,有人在额兰湖边见到过少奶奶的身影。”南桂道。
沈彻闭了闭眼睛,思考了片刻道:“叫人全力找出扎依那的下落。”
南桂不知这时候不找少奶奶却找扎依那是什么原因,但是她早已经习惯了服从沈彻的决定:“是。”
要找纪澄可能不容易,但是找扎依那可就容易多了。
沈彻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请”来的扎依那道:“告诉我我妻子的下落。”
扎依那装傻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妻子的下落?”
沈彻走到扎依那身边,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望道:“你若是不知道她的下落,就该知道你自己的下场。”
“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把一切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把我一切可以调动的势力都给了你,你居然还不信任我?我怎么会去动你的妻子?”扎依那抵死不认。
沈彻喊了一声:“南桂,我们死了多少人,你就在她脸上划多少刀。”
南桂对扎依那可没有怜香惜玉之情,走过去就拿匕首在扎依那脸上从眉头到下巴划出了一道鲜血横溢的伤口来。
“沈彻!”扎依那这下是真怕了,她最珍惜的就是这张脸。
沈彻不开口,南桂在扎依那的脸上就又划了一刀。
扎依那恨恨地流着泪看着沈彻:“我诚心对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只要我妻子的下落。”沈彻朝南桂点了点头,南桂就又要上前。
扎依那哭道:“你心里果然只有她!如果我不除掉她,你永远不肯跟我做真正的情人的。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这个世上谁都不是傻子,沈彻打着敷衍扎依那的主意,而扎依那何尝又不是私下打着要除掉纪澄的主意:“你有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我就不如她吗?我能给你的比她能给你的要多得多。”扎依那吼道。
“她要是死了,我就砍掉你的手脚、毁掉你的脸,拉着你从西突厥走到东突厥,让你所有的情人都看看扎依那的样子。”沈彻道。
“在依兰河,我只知道霍德带着她往依兰河去了。”扎依那颤抖着声音道。
沈彻转头就往外走,扎依那在他背后哭喊道:“沈彻,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彻现在就很后悔。这世上没有人能算无遗策,他算准了很多事情,但是算不到扎依那会蠢得在这个时候跟他作对。为了男女之间那点儿嫉妒,扎依那简直不管不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是素来理智冷静的沈彻所没办法理解的,自然也就想不到。
按照沈彻的计算,霍德即使知道纪澄的存在,也不可能知道纪澄对他的重要性,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而沈彻的女人难道还少了?
女人不过是贵公子草原之行打发寂寞的消遣而已,何况他还和扎依那那般暧昧,哪个珍惜自己妻子的男人能在自己妻子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呢?
若非扎依那反水,霍德根本不可能自己出马来擒纪澄的。而沈彻留下来保护纪澄的人手是绰绰有余的,除了霍德之外,其他人也根本不可能掳得走纪澄。
可是千算万算,总有失算的时候。
沈彻只盼望一切都来得及。其实他不该这么焦虑的,霍德掳走纪澄,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本来就是用来威胁他的。可是沈彻还是心急如焚,生怕纪澄少掉一根头发。
纪澄当然不只少掉一根头发。
沈彻出现在小屋外面时,霍德已经很识时务地远遁了,他老了,武功早就不是沈彻的对手了。
喆利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师父,你怎么这么轻易就将他的妻子放了?”
霍德道:“你真相信沈彻为了一个女人就能任由咱们宰割?”
“可是扎依那不是说……”喆利道。
霍德对自己这个弟子十分失望,他不得不承认这辈子他是输给自己师兄的,自己不如他,连挑选的弟子也不如他。
“扎依那那女人的心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她的情敌,所以才把沈彻说成一个古往今来都少见的痴情种。”霍德道。
“那师父既然知道扎依那所言不实,为何还要冒险?”喆利不解,霍德此次掳走纪澄也是受了不轻的伤的。
“空穴不来风。”霍德道,“反正现在咱们处在下风,试一试也无妨。临走时我在那女人身上下了半日散。”
半日散顾名思义,乃半日就要你命的药。不过这还不是半日散最叫人恐惧的地方,最令人恐惧的是,中了半日散的人会不停咳血,五脏六腑溃烂而死,死得极其痛苦。
“师父既然要杀她,又何必如此麻烦?”喆利实在是没弄明白霍德的心思。这样剧烈的毒药其本身就很珍贵,配制起来很不容易。霍德明明可以一掌就了结纪澄,却绕了这样大的圈子。
霍德笑得老奸巨猾地道:“这么短的时间,沈彻是配不出半日散的解药的,他可以选择不救他妻子,咱们也没损失,可如果他受不了他妻子在他眼前受苦,就得将半日散渡到他自己身上,那他的功力就要打个对折了。”
喆利眼睛一亮,如果沈彻的功力失去一半,那除掉他就不再是天方夜谭了。喆利这下是服气了,姜到底是老的辣。
霍德所料不差,沈彻是绝不可能冷眼旁观地看着纪澄痛苦而死的。
纪澄每吐一口血,就像在他胸口挖一块肉,所以沈彻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将纪澄身上的毒素引到了自己体内。
纪澄虽然疼得迷迷糊糊的,可也猜到了沈彻在做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布满了阴翳,她挣扎着开口道:“不要中他的计。”
沈彻笑了笑,用手帕替她擦了擦额头、鼻尖疼出的汗水,汗水已经将纪澄的头发全部打湿了。他知道纪澄一直忍着,连疼都没有喊,就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沈彻对半日散的效力太清楚了,所以才更为心疼。
“别怕,很快就好了。”沈彻摩挲了一下纪澄惨白无血色的嘴唇。
纪澄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沈彻却不见了踪影。
“他呢?”纪澄焦急地问南桂道。
“公子有要事已经离开了,他让我等少奶奶醒来再转告您,让我们送您回京。”南桂道。
纪澄摇了摇头,这几日她都是迷迷糊糊的。那日在借宿的屋子被霍德掳走后,她就被下了药,一路都是昏昏沉沉的,直到被沈彻救回来,所以对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是毫无所知。但是中毒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因为太疼了,吐了那么多血,多到让她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了了。
“我的毒是怎么解的?”纪澄问南桂,她心里有所猜疑,但还需南桂的话来佐证。
“是公子将您所中的毒引到了他的身上。”南桂道。
果然不出纪澄所料,因此她不无担心地问:“那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南桂垂眸摇了摇头:“公子走得匆忙,只吩咐去寻马神医,可是……”
“可是什么?”纪澄听得心都紧了。
“可是马神医神出鬼没的,根本不知在哪里。我们在草原上的人手本就不够,根本分不出多余的人去查马神医的下落,公子也不允许。”南桂道。
为了纪澄的下落,沈彻可以调动所有的暗钉去查扎依那的下落,但为着他自己却没有,因为那些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纪澄的精神不太好,失血过多而脸色雪白,靠在引枕上闭目沉吟片刻道:“南桂,如果换作是你,将我所中的毒引到你身上,会出现什么后果?”
“奴婢的武功根本抵御不了那么烈性的毒药,轻则功力全失,重则毒发身亡。”南桂说的是实话,可她看纪澄脸色不对,立即安慰道,“可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神功莫测,想来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纪澄睁开眼睛看着南桂道:“但是他的功力也会大打折扣是不是?”
南桂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工夫,纪澄已经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霍德的心机十分狠辣,他就是在逼沈彻救自己。而如今沈彻的武功大打折扣,立即就从草原上的猎人变成了猎物,此时霍德的人只怕已经在四处搜寻沈彻的下落了,所以沈彻才走得那么匆忙。
纪澄从引枕上撑起身子:“以你估算,你们的人何时能打听到马神医的下落?”
南桂根本就不敢去估计,只能沉默不语。
“大致知道他在哪里吗?”纪澄又问。
南桂道:“只听说马神医出京之后往北去了,也不知道是往草原来了,还是又折道去了其他地方。”
纪澄的心一沉,那就只能碰运气了,她站起身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也许我可以找出马神医的下落,但是我需要一幅他的画像。”
南桂摇头道:“没有马神医的画像。”
纪澄退而求其次地道:“那有人见过那位马神医吗?”
这个南桂倒是见过,上次沈彻从西域重伤回来的时候,马神医曾经在九里院出现过,而南桂匆匆瞄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