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澄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多,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她哭着看着沈彻的眼睛道:“不是为了纪家,我不是。只是今天不说,以后我也再不会有机会,也不会有勇气说了。在大哥出事之前,我就想跟你道歉的,可是你总是不回来,也总是不理我,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气,后来又有什么南诏公主跑出来,我心里不高兴,我真怕我变成我娘那样的人。我娘你知道吧?”纪澄怯怯地看着沈彻,“当初我爹爹和她也是山盟海誓,可后来我娘的红颜还没老去,我爹爹就纳了新的姨娘,我娘天天落泪,做了许许多多叫人瞧不上的事情,把我爹爹推得越来越远,我真怕我也会变成我娘那个样子。”纪澄哭着抓住沈彻放在桌上的手道,“可是我就是嫉妒,所以总是说不出口,还把一切怪到了你的头上。我生病你也不来看我,我就想你一定是喜欢上别人了,心里再没有我。我就是你说的那样,无利不起早,所以一点努力都不肯付出。连柳叶儿都看不过去开始教训我了,可我还在犹豫,直到大哥出了事。”
纪澄的声音越来越低,无力地放开沈彻的手道:“我当时就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沈彻将手收到桌下道:“我的确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直到现在你都还在找借口,如果我心里有别人,你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我不会在乐原关大战一结束就派人去找你,更不会再把你带回沈家。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背后的含义?”
沈彻突地站起身,拉起纪澄的手臂将她半拖半扯地带到门外:“你没说出口的话,我替你说。你是因为心里笃定我稀罕你稀罕得要死,所以等着我向你低头对不对?你杀我那次,我犯贱地低头了,所以你这次也是故技重施对不对?我和你之间,你从没将我放到心上过,所以可以说走就走,说留就留,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为你挣扎,是不是心里特别开心?”
纪澄的手臂被沈彻捏得生疼,她却不敢叫疼,眼泪一个劲儿地掉,模糊了眼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休书都写给你了,你来找我说这些话又是什么居心?好叫我一辈子心里还忘不掉你是吗?”沈彻厉声问纪澄,“别说什么只是欠我一个道歉,你只是为了求你自己的心安理得而已。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你若是在乎,就应该走得干干净净的,什么话都别说,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纪澄难堪地转过头,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也许沈彻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却没想到又是她自私地替他决定了。
纪澄头重脚轻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腿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娴雅、端庄的仪态,一屁股坐在石梯上,抱着腿将头埋到膝盖上。她一辈子掉过的眼泪都没有这两天多,她的眼睛疼得几乎快要瞎掉了,纪澄只愿自己真的瞎掉才好。
最好瞎了、聋了、死了才能再感觉不到痛。
纪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石梯上坐了多久,久到山下的磬园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是厨上的仆妇开始起床了。
纪澄这才站起身来,往下走了两步,皱了皱眉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半晌才想起,轻雪剑还在顶院。
那剑已经是她和沈彻之间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也是那把剑陪着她在她母亲坟前守了三年。纪澄回过身重新跑向顶院,才跑到门口就见沈彻正坐在矮桌后的蒲垫上,身上的衣服和昨晚一模一样,没有换过。
沈彻看见纪澄重新出现,只是扫了一眼就又重新垂下眼皮。
纪澄后知后觉地想着,沈彻也是一夜未眠吗?
“我来拿我的剑。”纪澄低着头轻声道,那柄剑就横搁在沈彻的膝上。
沈彻抬了抬眼皮道:“剑我收回来了,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纪澄根本不听沈彻说什么,跑过去一把抓住那剑身,她必须把轻雪剑拿回来。
沈彻的手往剑鞘上轻轻一搭,轻雪剑就像长在了他的腿上似的,纪澄根本奈何不得。她疯狂地去扳沈彻的手,就像魔障了一般,他无动于衷,她的手却疼得不得了,心里涌起无端的愤怒,低下头一口咬在沈彻的手腕上,使力得恨不能咬断一般。
血迹染红了纪澄的牙齿,她尝着那甜腥味儿才回过神来,无力地将脸贴在沈彻搁于剑鞘上的手背上,眼泪已经把她的整张脸都打湿了:“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这么狠心?连最后的念想都不留给我?”
“事到如今,没有念想,对我们彼此才是最好的。”沈彻冷冷地抽回手背。
纪澄的头一下就磕到了剑身上,微微发疼,她一动也不动地就那么侧脸趴在沈彻的膝盖上:“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纪澄像是在问沈彻,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纪澄有些魔怔地想,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就让纪澄像痴了一般连轻雪剑都抛在了脑后。
赶在沈彻将她推开之前,纪澄动作敏捷地坐起身,这次真的是什么脸都不要了,一下就跨坐到沈彻的腿上,急切地寻着沈彻的唇。
沈彻用双手撑开纪澄的肩膀,纪澄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使力地抱着他的腰,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去看沈彻的脸色。
只是纪澄的力气哪里比得上沈彻,沈彻微微一使力就将纪澄推下了腿,摔在蒲席上。
纪澄狼狈地从蒲席上抬起头,就见沈彻已经站起身,将轻雪剑往纪澄跟前一扔:“滚!”
纪澄反正已经是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有多丢脸,人一旦突破了底线,简直就是肆无忌惮了。她看也没看那轻雪剑,爬起来之后从背后又抱住了沈彻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沈彻回身想推开纪澄,纪澄就趁机踮起脚又去寻沈彻的嘴唇,饥渴得仿佛沙漠里三天没喝水的旅人,她使力地抱着沈彻,生怕他又将自己推开。
沈彻垂眸看着闭着眼睛瞎碰的纪澄,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就纪澄这胡冲乱撞的吻技还想勾引人?他的牙齿都险些被她磕掉,嘴唇也被她的牙齿咬得发麻。
可是单方面的热情总是没办法持久,沈彻的无动于衷,让纪澄在理智渐渐回笼后,就生出了退却之心。
而沈彻呢,却在被纪澄磕疼了嘴唇后,想起在晋北寺庙里看到的那一幕,凌子云和纪澄。
纪澄放下踮起的脚,嘴唇刚离开沈彻的肌肤的时候,却感觉他的手搂上她的腰往上一提,她的唇又印在了他的唇上。
沈彻化被动为主动之后,嘴唇又疼又麻的就是纪澄了。两人似乎都急切地想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毫无温柔可言,真是怎么用蛮力怎么来。
纪澄的腰被沈彻的手箍得几乎快断了,她也没舍得出声阻止,恨不能融进他的身体才好。
只有在那种时候,心底才会觉得安心,有一种彻底排他的完全拥有彼此的安全感。
尽管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但纪澄睡得并不沉,周围没有温暖的气息,纪澄伸手一摸,旁边沈彻的位置一片冰凉。她猛地坐起身,四处张望却并不见沈彻的踪影。
纪澄拥着被子艰难地探出身将旁边散落的衣裳钩过来,结果拿起来一看,她才想起先才她的衣裳好像被沈彻一把撕碎了,根本无法遮羞。
纪澄只好将被子往身上一裹,也顾不得浑身的酸疼就往外走,才走了两三步,绕过遮挡了视线的柱子,纪澄就看见沈彻坐在门边,望着天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纪澄顺着沈彻的视线望去,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亮色。黑夜有很多神奇的地方,可以遮掩许多疏离,叫两个相距得很远的人都能染上暧昧的色彩,可日出东山时,一切魔力就消失了。
纪澄看着沈彻的背影,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慌张来,怕他昨晚不过是一时冲动,那种事情对男人而言不过就是一种消遣,纪澄怕沈彻只是一时可怜自己,这会儿正暗自懊恼。
纪澄咬了咬嘴唇,伸手拽了拽缠着脚的被角,往沈彻走过去,不管怎么说已经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了。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沈彻回过头看向纪澄,纪澄在沈彻旁边坐下,也抬头看向他,道了句:“还想再来一次吗?”
沈彻眉头一挑,微微侧了侧脸,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纪澄嘴里说出来的。
纪澄也被自己给震惊了,这样不要脸的话居然也说得出来,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的,只是在坐下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想的是先才的情形,明明已经走入死胡同,可最后算不算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那么如果一次和不了的话,两次行不行?纪澄想。
因为先才她能察觉到沈彻也是舍不得她的,不然不会将她抱得那么紧,紧得让她差点儿没窒息过去。
也许是脑子里这么想的,嘴巴就直接说了出来,等纪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尽管她面红耳赤得想钻地缝,可此刻纪澄并没有回避沈彻的视线,而是硬着头皮看着他。
你看,她就是这样没底线的人,一旦豁出去之后,真是连自己都觉得震惊。
当初因为出身不好,所以纪澄处处以大家闺秀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更为苛刻,像这等轻浮的话,如果有人告诉她将来有一天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她只怕立时就要大笑三声,将那人当疯子打出去。
不过几息时间,纪澄的脸皮就烫得可以煎蛋了,幸亏沈彻并没让她等太久就低下头捧起她的脸,轻轻含住了她的双唇。
这一次完全不同于先才的疾风骤雨,轻吻变成了绵绵细雨,令灿灿桃林里粉白的桃花零落了一地。只道是莺呖呖婉转娇啼,水潺潺春鸭先知,红了樱桃,又熟了夏橙。
只是桃花羸弱,那春雨绵延到夏,终成瓢泼之势,可怜那一树妖娆,顿化红泥,滴哩哩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