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仅是沈御,他怀里还抱着弘哥儿,弘哥儿瞧着倒是比纪澄还精神,他一见纪澄就扭了扭身子,沈御将他放下来,他就咚咚咚地跑到了纪澄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水汪汪地就要流泪:“澄姐姐。”
“你就能下地啦?”纪澄睁大了眼睛看着弘哥儿,这孩子身子骨比她可强了不少。
“他从小就洗凉水澡。虽然在冰水里冻了一下,但是并无大碍。”沈御开口道。
纪澄真看不出沈家如今唯一的曾孙辈居然是洗凉水澡长大的,不过这样做的效果也是显见的,纪澄原本以为弘哥儿这回少不得要去掉半条小命,结果现在人家一个小不点没什么大碍,她却还晕着。
“澄表妹,这次真是多谢你救了弘哥儿。阿彻跟我说了,要不是你跳下水去托着他,等他赶到的时候,弘哥儿肯定没救了。”沈御看着纪澄的眼睛道。
纪澄被沈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弘哥儿也算是我的侄子,都是一家人,我救他是应分,御表哥不用这样多礼。”
沈御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认可什么:“你好好养病吧,如今三婶不方便管事,缺什么就让人跟我母亲说。”
纪澄道了谢,沈御抱着弘哥儿就要往外走。虽说是来道谢的,可毕竟男女有别,沈御也不好在纪澄屋里多待。
但弘哥儿可就不干了,在空中乱踢着腿道:“我想和澄姐姐一起。”
纪澄避开弘哥儿连打了两个喷嚏:“弘哥儿,我还病着呢,你先和你爹爹回去,等我们身子都养好了,我再带你玩。”
弘哥儿嘟起嘴道:“你骗人。”
纪澄不知道此话怎讲。
弘哥儿抱怨道:“这么久你从来没找我玩儿过。”
沈御将弘哥儿重新抱起来,朝纪澄歉意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转头对弘哥儿道:“等你澄姑姑病好了,我让你过来玩。”
弘哥儿这才算是不闹了。
刚送走沈御,她的母亲黄夫人就领着沈芫到了纪澄的小跨院,这可真是贵脚踏贱地了。不过纪澄好歹也是救了黄夫人现在唯一的孙子,她若是不来探望一下纪澄自然说不过去。
黄夫人亲热而又不过分亲热地问了问纪澄的病情,和沈御说的话一般无二,只叫纪澄有事尽可以去找她。
沈芫轻轻捏了捏纪澄的手:“这回真是多亏你了。二哥说,要不是你一直托举着弘哥儿,弘哥儿早就……”
纪澄笑道:“连你也来跟我客气?”
沈芫让纪澄安心养病,别的什么也别担心。
纪澄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说来也不过的确有一桩,听说是沈彻将他从东湖里救出去的,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患。
黄夫人刚走,卢媛红着眼圈就悄悄地溜了进来,一进门就牢牢地握住纪澄的手潸然泪下。
“怎么了?”纪澄赶紧问。
卢媛哽咽道:“澄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卢媛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纪澄可猜不着,于是笑着打趣道:“你这还没过门呢,倒比二夫人还感激我。”
卢媛嗔了纪澄一眼:“澄姐姐,人家跟你认真说的呢。”
在卢媛那断断续续的话里头,纪澄才知道,原来弘哥儿落水,二夫人自然要审人,平白无故的那湖面上的冰为何会突然就碎了?
原是那日兰香哄着弘哥儿吃鱼,弘哥儿不肯,卢媛过去串门正好遇到,就骗弘哥儿说那鱼是大冬天的掀了冰盖儿捉上去的,又鲜又嫩不说,吃了还能强身健体。
弘哥儿信以为真,这日他听见黄夫人说近日身体不适,成日倦倦的,弘哥儿想捉那冰盖儿下的鱼给黄夫人吃。
纪澄递了手绢给卢媛擦眼泪,说来她也是真够冤枉的,本是一片好心,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黄夫人自然要训她,平白无故地骗弘哥儿干什么?反而生出这天大的祸事。
“快别哭了。二夫人现在正是在气头上,过几日就好了,她心里清楚你是一片好心的。”纪澄安慰卢媛道。
“可是御表哥肯定怪我了。”卢媛哭道。
“御表哥不是那样小气的人。”纪澄安慰卢媛道。
卢媛又道:“以前见着面时,他好歹还正眼看我一看,这几日我见着他,他完全都不搭理我了。”
纪澄心想,就沈御那个人什么时候搭理过姑娘家了?
可想到这儿纪澄不由得大吃一惊,若要说沈御主动搭理的姑娘家,那可就只有纪澄自己了。
纪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想,沈御对她该不会也有什么不同吧?在南苑那次,他就主动来探过病,今日又是,虽说每次都是事出有因,可以他的性子来说,也是很难得的了。
纪澄看了看卢媛,又想了想沈御,她不跟沈荨争楚镇,一来是觉得楚镇年纪太小护不住人,二来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忌惮沈彻。若沈彻不是沈荨的哥哥,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如今换作卢媛,纪澄就没这样的困扰了,彼此可以公平竞争的嘛。
原先纪澄是绝不敢打沈御主意的,但既然沈御对她不是无动于衷,那嫁给沈御的好处可就太大了。
且不说沈御此人能力出众,只看他那性子就是个护家的,也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哪个女子嫁了他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不过最重要的是,纪澄如果做了沈彻的大嫂,那他套在纪澄头上的紧箍咒可就没用了。若沈彻动了纪家,他大哥沈御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这前景太过美妙,以至于纪澄那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沈彻和沈荨进门时,纪澄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退下去。
“澄姐姐,你可算是醒了。这会儿瞧着精神倒还好。”沈荨亲亲热热地坐在纪澄床边道。
纪澄见到沈彻,当着沈荨的面当然要做个表面样子,挣扎着想下床给沈彻行礼,亏得沈荨按住了她,纪澄就在床上对沈彻欠了欠身子:“多谢彻表哥救命之恩。”
沈彻“嗯”了一声,沈荨立时笑了:“二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人家澄姐姐可是为了救弘哥儿才落水的。”
沈彻看着纪澄道:“你上回坠马染了风寒,这回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两番加起来,只怕……”
沈彻的话说一半留一半,没把纪澄唬着,倒是让沈荨先着急了起来:“二哥,那你快给澄姐姐把把脉吧,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儿,她年纪才这么点儿呢。”
这话一出,沈彻不动,纪澄脸色也尴尬。
沈荨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睃了睃,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来,不由得怀疑苏筠说的那些话都是她瞎猜的罢了。
“澄姐姐,你别以为我是说笑的,我二哥可厉害呢,小时候我生病,吃了那大夫开的一个多月的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后来还是我二哥给我开的方子吃了,没出半个月就全好了。从那以后,我每回生病都是二哥诊脉开药呢。”
“没想到彻表哥对岐黄之术也如此精通。”纪澄笑着道,只做完全不知道沈彻会诊脉似的。
“略懂一二。”沈彻点了点头。
沈荨着急地道:“哎,我说你们就别讲究了,都是一家子的兄妹,澄姐姐你这会儿也别扭捏了,那还是我二哥把你从东湖里拽出来的呢。”
纪澄看了看沈彻,无声地疑惑,你妹妹这性子你也操心?
“阿荨,你少说几句行不行?”沈彻无奈地道。
沈荨吐了吐舌头对纪澄道:“本来就是嘛。其实也没什么啊,二哥只是把你从水里拉出来而已,而且冬天穿那么厚,也无所谓肌肤之亲,老祖宗亲自发的话,谁也不许乱说呢。”
“这儿除了你在说,还有谁在说?”沈彻斥道。
沈荨赶紧捂了嘴巴。
沈彻在纪澄床头的绣墩上坐下:“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纪澄依言伸出手,沈彻端直坐着,手指轻轻搭在纪澄的脉搏上,良久后又换了另一只手,这才开口道:“寒湿入骨,现在年轻恐怕不觉得,将来年纪大点儿,易患头风,不良于行。”
不良于行可着实严重了点儿,沈荨觉得自家二哥太不厚道了,忍不住道:“二哥,你不要这样吓唬澄姐姐。”说完这头,沈荨又转头对纪澄道,“澄姐姐你别相信我二哥的话,他以前老这样吓唬我,就是为了让我乖乖吃药。”
“你以为你澄姐姐会像你一样怕吃药吗?”沈彻一句话就将沈荨问得哑口无言了,“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可以斟酌一下。”沈彻道,“今后逢着雨天,你的膝盖骨可能会发疼,过几日我让霓裳给你送几个药包来,疼的时候用熏笼熏热了覆在腿上可以减轻疼痛。若是可以,平日里多动动,我让南桂教你一套五禽拳。”沈彻道。
沈荨听了生怕纪澄不信沈彻:“澄姐姐,你别斟酌了,我二哥可不比外头那些个大夫差。”
纪澄“嗯”了一声。
沈彻说话就往外间走去,柳叶儿听见里头的话早备了笔墨纸砚伺候着了。沈彻写完方子递给柳叶儿,又低声吩咐了一句,便同沈荨离开了。
柳叶儿拿了沈彻开的方子进去给纪澄看,她不懂药理,只懂看字:“姑娘,二公子的字还挺好看的。”
沈彻的字劲瘦飘逸,如游龙穿云,飞鸾翔舞,瞧着的确是秀丽颀长,但也过于讲求飘逸而失之凝练端劲,一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风流倜傥却不可靠,骗骗柳叶儿这种小姑娘还差不多。
纪澄记着沈彻的话,知道他没必要吓唬自己,将方子过了一遍就给了柳叶儿,让她明日去抓药。
过了一会儿纪澄只觉腰上有些酸胀,小腹也有些坠疼,算了算日子,每个月换洗的日子也差不多就在这几日了,只是以前并不曾有这样明显的疼痛感。纪澄正要叫柳叶儿给自己熬点姜糖水,就见她已经端了进来。
“难为你细心还记着。”纪澄道,“先把碗放着,扶我去净房再准备一条干净的裤子。”
柳叶儿“呀”了一声:“怎么提前了两天啊?”纪澄以前的日子都挺准时的,就这回大概是因着落水提前了。
纪澄略微诧异道:“你不是都给我熬姜糖水了吗?”
柳叶儿赶紧道:“是二公子走之前让我熬的,我还以为是给你驱寒的呢。”
纪澄的脸顿时火辣火烧的,这种隐私之事居然被沈彻给知道了,而这个人也太不讲究了,竟然也不避讳地就让柳叶儿给自己熬姜糖水。
等纪澄换了裤子回到床上躺下,那脸上的羞恼之意都还没退下去。
晚上纪澄做了个很诡异的梦,梦见自己穿了条霜白地的裙子,却因一时不察弄脏了,起身时不仅裙子后面染上了血渍,就连那宝蓝地牡丹团花织金椅垫上都染了一小块。她一回头,就看见沈彻正盯着她的裙子看,纪澄猛一下就吓醒了。
真是作孽哟。